相较于当初的长生宫,白帝陵内部的活尸更为可怕,甚至可以伤到寻常先天境和普通归真境的高手,如果李玄都还是当初的李玄都,就算有颜飞卿和苏云媗相助,也很难突破白帝陵的外围甬道。
不过此一时彼一时,如今的李玄都距离地仙只剩下半步之遥,如果说地仙已经是半仙半人,逐渐脱离人的范畴,超凡入圣,那么天人造化境就是纯粹人力的极致。
李玄都不再满足于探索白帝陵,他还要将此地彻底毁去。
李玄都扫出一道纵横剑气,将蛇头人身的“摩呼罗迦”斩杀大半,然后再一弹指,如线剑气射出,将剩余的“摩呼罗迦”一一射杀。
接下来出现在李玄都面前的是两面还保存完好的石门,此时石门紧闭,一个巨大的符箓覆盖了两扇大门,将其彻底连为一体。
李玄都飞起一掌拍在石门上,整个陵墓轰然震动,无数灰尘簌簌落下,石门连同石门上的符箓被这一掌中蕴含的沛然巨力击成粉碎。
石门之后是一条未曾被拓宽过的甬道,幽深黑暗,没有活尸。
李玄都步入其中,立刻感受到一股阴寒之意,同时眼前出现了许多虚幻的影子。这些影子的轮廓婀娜妖娆,曲线起伏,显然不是男子,而是女子,李玄都立刻联想到“八部众”中的两位乐神。
李玄都变换“元一初始剑气”,以实击虚,将这些并无实体的冤魂悉数绞杀。
李玄都所过之处,所有出自“八部众”的怪物无一幸免,全部被他斩杀。当李玄都走出这条长长甬道的时候,其中已经再无半分阴冷之感。
此时李玄都终于来到了唐家炸毁的部分,这里的甬道和部分墓室虽然被阴阳宗重新清理,但还是能够看出曾经断裂、坍塌的痕迹,这也意味着距离白帝陵的主墓室地宫已经相去不远。
在剩下的一段路途中,李玄都又遇到了一些零星的袭扰,也的确给李玄都造成了一些麻烦。李玄都隐隐感觉到,想要对付这些类似“八部众”的怪物需要找到它们的弱点,类似于横练功夫的罩门所在,不过李玄都的境界实在是太高,根本无视了这些所谓的弱点、罩门,直接以力破巧,将其悉数抹杀。
当李玄都走入主墓室的时候,发现这里的陪葬品已经被扫荡一空,只剩下一座被打开的石棺,石棺内也是空空如也,不见墓主人的踪影。这也在李玄都的意料之中,陪葬财物应是落入了阴阳宗的手中,发死人财也是皂阁宗的老传统,与皂阁宗沆瀣一气的阴阳宗自然也不会手软。至于墓主人,也就是曾经的白帝公孙述,此时已经尸变为铜甲尸,当然也不会留在石棺之中。只是李玄都不清楚阴阳宗是怎样处置铜甲尸的,要么是直接灭杀,要么是收为己用。
与此同时,李玄都还发现这座主墓室竟然不是整个陵墓的尽头,在主墓室的后方,还连接着一个巨大的地下天然洞穴。在这里,竟然修筑了一座圆形的陵园,以水
银河环绕。
整个陵园有四条神道和四座立于神道之上的牌楼,除了一条神道连接白帝陵的主墓室之外,另外三条神道不知通往何处。
李玄都所在这条神道的牌楼下站着一个女子,勉强可以算是旧相识。
皂阁宗三堂四坛,炼神堂堂主吴圭,炼尸堂堂主尚熙,炼魂堂堂主耿月,旱魃坛坛主孔无忌,赢勾坛坛主孙不见,将臣坛坛主范文成,后卿坛坛主洪成仇。眼前这个女子便是炼魂堂的堂主耿月。
当初长生宫一战以整座长生宫坍塌为结局而告终,在长生宫即将坍塌的时候,李玄都三人被困于丹殿的内殿之中,身在外殿的悟真选择在这个时候去轰击大门,意图救出李玄都等人,趁此时机,皂阁宗的耿月、尚熙、孔无忌、吴圭四人带着藏老人的铜甲尸退出长生宫中,勉强保住了性命。这也是皂阁宗最后的余孽。
长生宫一战之后,皂阁宗全面收缩,包括许多在外开辟的养尸地和炼尸地都被封藏。李玄都在前往金陵府的途中曾经毁去一座,不过那座养尸地与这座白帝陵比起来是小巫见大巫。
李玄都在此地见到耿月,可谓是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他有些好奇耿月现身的目的是什么,总不会是想要只身抵挡已经今非昔比的李玄都,所以李玄都没有急于出手,而是开口问道:“耿堂主,有何见教?”
此时耿月与过去的她相比,有了极大的变化,身上的生气渐少,死气渐多,哪怕是面对李玄都,也没有丝毫畏惧,神色漠然,道:“果
然不出地师所料,清平先生还是找到了这里。”
李玄都皱了下眉头,“是地师让你在这里等我的?”
耿月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道:“清平先生一路行来,可有什么所见所感?”
李玄都回想起那些稀奇古怪的怪物,说道:“有悖天理。”
“仅仅是有悖天理吗?”耿月望着李玄都,“难道你看待世间万物还仅仅局限于伦理,流于表面,而看不到其背后的大道?如果仅是如此的话,那么你却是浪费了地师的一片苦心。”
李玄都越发感到疑惑,“地师的苦心?就是那些怪物?”
“它们不是怪物。”耿月抬高了语气,“它们是果实。”
李玄都重复了一遍,“果实?”
“正是如此。”耿月张开双手,“这是皂阁宗历代先贤留下的种子,地师把种子种下,浇水施肥,种子长成了大树,终于结成了果实。”
李玄都有些不知该说什么,过了良久之后,方道:“一颗不容于天地人心的果实。”
耿月对于这个说法十分不满,冷哼一声,“愚不可及。自千年以降,整个世道就在原地踏步,仅仅在一个圆圈里打转。就拿正一宗来说,千年之前的正一宗是什么样子,今日的正一宗还是什么样子,哪怕有兴衰起伏,但根本是没有变过的。千年前的正一宗弟子修炼什么样的功法,今日的
正一宗弟子还在修炼什么功法,可谓是固步自封!你认可吗?”
李玄都犹豫了一下,点头道:“你说的确有些道理。”
平心而论,绝大多数宗门无论兴盛还是衰弱,的确本质未变,在正道十二宗中,有所改变的是清微宗,因为李道虚的缘故,无论是赖以为根本的功法,还是宗门的实力地位,都往前大大迈进一步。
“何止是有些道理。”耿月继续说道,“知道我们皂阁宗当年为何能独霸天下吗?就是因为我们皂阁宗从不遵循守旧,当年的阁皂道不敌金甲尸、银甲尸,那我们就求变,由‘阁皂’变为‘皂阁’,从驱鬼变为御鬼,从驱尸变为养尸,师敌长技以制敌。既然人可以种花种草,可以嫁接植株,可以让马和驴生出骡子,那么我们为什么不能凭借人力让已经消亡的神兽重现人间?为什么不能以外力成就长生境界?你想过没有,如果成功了,那么世道会发生怎样的改变?还是今天这般死气沉沉的样子吗?不会的,到那时候,天下不再是这个样子,不仅是江湖高人们沦为平常,就是那些高坐云端俯瞰众生的长生地仙们,也要被拉下云端,坠入凡尘之中。因为长生地仙不再靠什么机缘、造化、感悟,而是靠人力,千千万万的人力,人定胜天的人力。”
耿月的这番话,像是一番疯话,可落入李玄都的耳中,却好似惊雷炸响,让他整个人从内到外都颤了一下,其震动之大,可想而知。
李玄都喝道:“你们究竟要做什么?”
耿月哈哈大笑道:“我们要做什么?这个问题问得好,那我就借用清平先生的一句话来回答清平先生,我们要让日月换新天,我们要天下太平,我们要开万世太平。”
李玄都只觉得一阵恍惚错乱,这些话从他的口中说出来不奇怪,从儒门七隐士或是儒门大祭酒的口中说出也不奇怪,甚至从李道虚、张静修、秦清、赵政等人的口中说出来,都合乎情理,唯独从耿月等邪道中人的口中说出来,非常奇怪,尤其邪月还用了“我们”二字,而不是单独的一个“我”字。
李玄都问道:“你说的这个‘我们’到底是谁?是地师吗?”
耿月用蔑视的目光望着李玄都,“当然是地师,但除了地师之外,还有其他人。腐朽儒门,不足道哉。无为道门,时过境迁。西来佛门,自欺欺人。三教九流,皆不足道。我们要开创一个全新的世道,你愿意成为我们的其中之一吗?”
李玄都只觉得眼前这个女人已经疯了,听她的口气,不仅不把儒释道三教放在眼中,还妄想重新开辟一个教派,取代三教。这是何等的狂妄和异想天开?
便在此时,李玄都忽然想起一件事,澹台云曾经对他说过,地师喜欢为人师表,做国师,做帝师,扶持宋政,扶持澹台云,却不愿也不屑于自己做皇帝。
想到这儿,李玄都生出一个极为荒谬的想法,难道地师想要像圣人那样,做万世师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