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一段路程,再无波折,既没有遇到阴阳宗的截杀,也没有荆楚总督的人马拦路,顺利进入芦州境内的怀南府。
到了怀南府,便到了太平宗的核心地盘,太平山位于此。世人皆知正道十二宗中最神秘的太平宗就位于太平山中,可太平山绵延数百里,横跨两州三府之地,真正知道太平宗山门所在之地的人,却是少之又少。正应了“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的诗句。
不过这次李玄都等人并不需要登太平山,目的地是位于太平山脚下的太平客栈。可以算是天下间诸多太平客栈的总号了,不过却不为人知,而且也无甚出奇之处,既没有什么大阵守护,也没有多少太平宗高手坐镇于此,只是因为掌柜夫妇不同寻常而已。
这也不怪李玄都第一次来到此地时看走了眼,实在是因为当日的他境界低微,又遇上了高居太玄榜之列的沈大先生,自然是“不识真人在眼前”。
太玄榜十人,常有更替,不以境界高低而论,而是以战力高低而论。如今的太玄榜第一人是补天宗宗主秦清,第三人是无道宗的极天王,第四人是皂阁宗宗主藏老人,第五人是天公将军唐周,第六人是清微宗张海石,第七人是金刚宗悟真,第八人是太平宗宗主沈无忧,第九人是清微宗宗主李元婴,第十人是牝女宗“血刀”宁忆。
至于第二人,则是慈航宗的宗主白绣裳。所谓“绣裳”,亦作“衮衣绣裳”,《诗·豳风·九罭》有云:“我觏之子,衮衣绣裳。”而秦清给自己的女儿取名一个“素”字,秦素便是秦地白绢,一个是衣裳,一个是布帛,就有些意味深长了。
除了这十人之外,还有其他宗主,如牝女宗的宗主冷夫人、玄女宗的宗主萧时雨、东华宗的宗主太微真人、妙真宗的宗主万寿真人、神霄宗的宗主三玄真人等等,这一众人等境界皆在天人境之上,甚至不逊于黑白谱第一人唐秦,只是因为种种缘故,不登黑白谱,又比太玄榜之人稍逊一筹,故而可以看作是介于太玄榜和黑白谱之间。
至于静禅宗的方丈主持,太平宗的老宗主,不在老玄榜,也不在太玄榜,极大可能已经离世,这也是两宗封山闭寺的根由所在。
临近太平客栈时,沈长生终于缓缓醒转过来,当他看到那座熟悉的客栈时,心头迸发出一股炽烈而纯粹的情感:终于回家了。
客栈还是老样子,四四方方,二层小楼,旗在中央。
被打断的旗杆已经修补好了,还是那面边缘已经破烂不堪的大旗挂在旗杆上,迎风招展,旗子上绣着四个大字:太平客栈。
小楼愈发破旧,不但白色的墙皮已经差不多全部剥落,露出其下的青砖,而且屋顶上的黑瓦也残缺不全,明显可以看出有些瓦片是后来填补上去的,显得比较新,与周围的老旧瓦片格格不入。
任谁也不会想到,富甲天下的太平宗之主竟然会在这么一个地方。
太平宗和阴阳宗是大敌,就如玄女宗与牝女宗是大敌,太平宗再怎么不济,也不至于让人欺负到家门口,所以到了这里之后,便不必太过担心阴阳宗的手段。
贪狼王让贾文道、郑一经、王虎禅三人先去觅地疗伤,然后她陪着宫官一起走进太平客栈的大院。
刚刚进到院子,一个黑影蓦然窜出,却是一条土狗,径直扑向沈长生。
沈长生抱住土狗,土狗拼命地伸舌头舔沈长生,沈长生一边躲闪,一边笑道:“它叫‘旺财’,是老板娘取的名字,意思是:‘兴旺发达,财源广进。’以前我出去采买,经常带着它一起,别看它瘦瘦弱弱的样子,其实它的力气可大了,有一次我在县城遇到了偷狗的贼,两个汉子都抓不住它,被它拖在地上满地乱走。”
说到这里,沈长生伸手揉了揉旺财的狗头:“也不知道老板娘给它喂了什么,寻常人家的狗顶多活到十几岁,可它都快二十岁了,比我都大。”
李玄都瞧了一眼土狗,说道:“那可真是奢侈。”
正说话间,从客栈中走出来一个妇人,身着团花比甲,玉簪金步摇,最为显眼的还是她手中拿着一杆烟斗,乌木的杆,翡翠的嘴,暗金的锅,青烟袅袅。
妇人的目光极快地扫过苏云媗、宫官、贪狼王,落在沈长生的身上,脸色微微一沉,笑骂道:“臭小子,你还知道回来?”
沈长生放下手中的土狗,怯怯道:“老板娘。”
陆夫人一挥手:“赶紧去换身衣服。”
沈长生一溜烟地往客栈跑去。
陆夫人转而望向李玄都:“李公子,半年不见,当刮目相看。”
李玄都抱拳一礼:“陆夫人近来可好?沈大先生可好?”
“都好,诸位请进,有人已经等候多时了。”陆夫人转身进了客栈。
李玄都几人进到客栈,只见偌大的客栈空空荡荡,李玄都还特意看了眼当初被打破的墙壁,可见墙壁上有些青砖的颜色明显与周围不大一样,显然也是后来补上的。念及于此,李玄都便有些汗颜,当初在这里大打出手,是不是有点不知天高地厚的意思?
反观苏云媗,却是波澜不惊。好似当初白茹霜和张青山大闹太平客栈,以及苏云姣找陆夫人麻烦的事情,全然没有发生过一般。
此时客栈大堂之中,只有最当中的一桌上有人,正在自斟自饮,不是张鸾山是谁。
张鸾山见到几人之后,不曾起身,只是放下手中的鸡嘴酒壶,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诸位请坐。”
桌子是八仙桌,可以四边围坐八人。张鸾山独坐了一边,李玄都坐在张鸾山的对面位置,苏云媗独坐在张鸾山的左手边,宫官和贪狼王并肩坐在张鸾山的右手边位置。
张鸾山望向李玄都:“紫府,事情经过缘由,想来苏仙子和宫姑娘已经向你说明白了。”
李玄都点了点头。
张鸾山的脸上有了些许笑意:“既然你已经知道缘由,仍是愿意来此,那说明我们还是道同可谋。”
李玄都不置可否:“我恨好奇,这件事的初衷,到底是出自你的本意,还是源于老天师的授意?换而言之,是你不得不遵从大天师的命令行事,还是你说服了老天师?”
“紫府未免太看得起我。”张鸾山摇头道:“我是什么身份,如何能说服老天师?紫府你不是刚刚尝试说服老剑神吗?结果如何,不必我再去多言了吧?他们之所以能走到今日这般地位,不仅仅是运气好,而且少不了过人的胆识和缜密的心思,以及异于常人的格局,哪个不是当世人杰?人杰必然自负,最是心志坚定,岂会因为几个小辈的侃侃而谈而改变心中所想?”
李玄都默然。
张鸾山嘿然道:“不过话又说回来,我倒是很佩服紫府,敢直言劝谏老剑神,敢于做旁人不做的事情。有些事情,很苦很累,对很多人有益,偏偏对自己没有太多好处,甚至还会赔上一条性命,你不去做,我不去做,他也不去做,那就永远也做不成。这个世道,不缺‘聪明人’,缺的是‘傻子’,正是因为敢于做事的‘傻子’太少,不做事的‘聪明人’太多,所以才会变成这个样子。”
李玄都问道:“你呢?你又是什么人?聪明人还是傻子?”
张鸾山沉默了片刻,摇头笑道:“虽然有自吹自擂的嫌疑,但我大约也是个傻子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