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秦素也没说答应或是不答应,李玄都就权当她是答应了。
这个插曲之后,李玄都和秦素的关系好像还是与以前一样,又好像有些不一样了,虽然在荒山空谷之中,又是孤男寡女独处,两人仍旧是以礼相待,但是秦素已经不再反对李玄都称呼她为“素素”,而秦素在称呼李玄都时,也悄然去掉了那个略带生疏意味的“李”字,直接称呼“紫府”。
从山亭离开之后,两人继续赶路。来路短去路长,来时李玄都正值巅峰,陆地飞腾,更甚奔马,不过小半天的工夫便从琅琊府城赶到了单老峰。现在李玄都不仅体魄伤势严重,又因为伤到脊椎经脉的缘故,一条腿有些不听使唤,让李玄都成了个跛子,行进速度自然极慢,两人大概要走一天一夜的时间,才能返回琅琊府。
好在这山中也不是全然没有人烟,路过一户农家的时候,秦素花了十两银子买了一头黄牛,对于一户普通农家来说,一家三口一年的花销也不过一两银子而已,对于这桩买卖,自然是没有不答应的道理。于是李玄都便有了代步坐骑,秦素走在前面,李玄都坐着黄牛跟在后面。
当两人路过一片竹林时,秦素随手折了一截新竹,去掉竹枝,然后以手指穿出孔洞,又略微调律之后,横放在唇边轻轻吹奏。
也不知何时有了这么个不成文的规矩,能在江湖中闯出名头的年轻女子多是精通音律,如今的年轻女子高手中,以玉清宁和秦素在音律上的造诣最深。两人相较,玉清宁专精古琴,而秦素则是琴、萧、笛三者皆通,因为古时负责掌管音乐的衙门名为乐府,故而在江湖中人送了她一个“乐府三圣”的称号。
悠扬的笛声回荡在林中,让人心旷神怡,一曲奏毕,秦素笑道:“紫府,你觉得你现在像不像一个牧童?”
李玄都道:“吹笛子的是你,骑牛的才是我,当时道祖出关化胡,也是骑牛的。”
秦素辩解道:“那是青牛,不是黄牛。”
李玄都问道:“这曲子叫什么名字?”
秦素没有回头,将笛子斜插在腰间,道:“这曲子名叫‘清风明月长相思’,是忘情宗的入门必学,你想学啊?”
李玄都双手扶着黄牛的脊背,身形随着黄牛摇摇晃晃,笑道:“我不学,以后你吹奏给我听就行。”
秦素轻轻“哼”了一声,没有反驳,只是说道:“难道你就不想与我合奏一曲?”
李玄都笑道:“除了音律,我们也可以刀剑合璧,纵横江湖。”
秦素轻笑一声,又折了一根竹子,用同样的手法制了一根竹笛,向后一丢。
李玄都伸手接住,入手微凉,放在掌中轻轻摩挲。
秦素问道:“回到琅琊府之后,你打算做什么?”
李玄都道:“先养伤吧,等伤养好了,算算日子也差不多到时候了,然后还要去一趟仙剑山庄,取回我的新剑。”
秦素犹豫了一下,柔声问道:“要不要我陪你去?”
李玄都点头道:“再好不过。”
“你就不会谦让一下?”秦素顿时气结道:“答应得这么干脆,还有没有一点君子风范?”
李玄都坦然道:“若是谦让一下,你直接就坡下驴反悔了怎么办?我岂不是被你吊在空中,不上不下的,多难受啊。”
秦素确实有些小心思,若是陪着李玄都去取剑,那她准备对陆雁冰说的那套说辞便不攻自破了,到时候岂不是要被陆雁冰笑死?秦素几乎可以想象陆雁冰一口一个“四嫂”来调戏她的场景,所以她才会这么主动相问,就是给李玄都挖好了坑,如果李玄都稍微客套谦让一下,她便一口答应下来,让李玄都一个人去取剑,这样便不会被陆雁冰抓到借口调笑。
只是没曾想,李玄都棋高一着,瞬间看破了秦素这点小心思,根本没有谦让,反倒是让她掉到了自己挖的坑里,让秦素不禁怀疑李玄都这个家伙平时是不是在装傻,遇到好事就像个猴儿一样精明,遇到坏事就像块木头。
“咱们一言为定,不许反悔,说话不算话的是小狗。”李玄都坐在牛背上,摇头晃脑,全然看不出平日里的沉稳冷静,倒像是个从别人手里骗来一串糖葫芦的小孩子。
秦素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好气又好笑道:“我娘常说,男人无论多大,总有孩子气的一面,以前我还不信,现在见了你,却是不得不信了。”
李玄都稍稍向前探了下身子,伏在牛背上,笑道:“那伯母有没有告诉你,男人只在喜欢的女人面前才会孩子气?在其他男人面前,是断然不会流露半分的。”
秦素忽然有些低落,轻声道:“我爹不讨厌我娘,但也不喜欢我娘,所以他在我娘面前,永远不会有什么孩子气。不过他的确是个好丈夫,一个丈夫该做的事情,他都做了,他们两人在别人眼中,也算是恩爱夫妻。当年我娘因病故去的时候,我爹很悲伤,只是这种悲伤,无关男女之情,只是因为多年相伴的亲情。”
秦素幽幽道:“我不怨我爹,因为我知道,男女之情是勉强不来的,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他作为一个男人,没有冷落过我娘,应该做事情的都做了,应该尽到的责任也尽到了,没什么可以指摘的。”
李玄都沉默无言,他自小便没了双亲,拜师的时候,师娘已经故去,就算是长兄如父的二师兄,也是孤身一人,还真没有怎么接触过女性长辈,不知这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过了许久,李玄都才轻声安慰道:“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只能说造化弄人。”
秦素轻轻“嗯”了一声,道:“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总会在自己的书中写下一些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故事,希望没有那么多造化弄人,没有那么多悲欢离合。”
李玄都直起身,将秦素曾经说给他的话又重复了一遍:“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他是一个拙于安慰旁人的人,更多时候,只能沉默。
过了片刻,秦素收拾心情,轻声说道:“跟你在一起的时间长了,我也变得啰嗦了,喜欢说些有的没的。”
李玄都微笑道:“放心,我不是冰雁,不会不耐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