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素撇了撇嘴:“得意吹牛皮,失意讲道理,不愧是老江湖的做派。”
李玄都摆手道:“不一样,我无论是得意还是失意,都讲道理,二者之不同,在于得意的时候是教旁人学道理,失意的时候用道理为自己辩解。”
秦素笑道:“那你应该去万象学宫求学才是,那里的读书人,不仅有道理,还有道德,不仅有道德,还有仁义。”
李玄都佯怒道:“你这是说我满口仁义道德了。”
秦素道:“我可没说,是你自己说的。”
正当两人闲话的时候,两人来时的方向忽然响起簌簌声响,好像有人正朝这边过来。
两人对视一眼之后,秦素扶起李玄都往前快走几步,刚好在不远处有一道干涸的河床,大概有半丈之深,两人顺势跃入河床之中,紧贴着一侧坐下,如此一来,只要不是有人故意往下去看,便发现不了两人的身影。
秦素将手中“饮雪”刺入地面,只剩下刀柄,又取出自己的“幻灵纱”,罩在两人的身上,如此更是万无一失。
不一会儿,就听河床上方的林地中传来声音,是个清脆的女声:“师兄,方才单老峰上显现异象,现在又有青阳教的大批人马封山,你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一个略显低沉的男子嗓音道:“不好说,不过看方才的声势,应该是天人境的大宗师在山上交手,据我所知,如今青阳教白阳总坛中的天人境高手只有地公将军唐秦和唐秦之下的第一人雷公,如今青阳教在琅琊府境内蠢蠢欲动,那么这两人出现在此地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女子声音又问道:“与他们交手之人会是谁?”
男子道:“这就不好说了。”
李玄都和秦素对视一眼,秦素不好说话,敌我不明之下,也不敢贸然用束音成线的手段,又因为幻灵纱能笼罩的空间有限,两人挤在一起,就连手势也不能,只能眨了眨眼。
正如秦素所想的那般,许多时候,李玄都不是猜不出女子心中所想,只是他不往这方面用心思罢了,此时见秦素眨眼,只是略微思量,便已经会意,然后抬了抬下巴。
秦素顺着李玄都下巴所指的方向望去,看到了被自己刺入地面只剩下刀柄的“饮雪”,顿时了然,两人入林的时候,因为此地树林枝叶繁茂的缘故,难以行走,所以她以“饮雪”在林中开辟出一条道路,那么此二人便是顺着她开辟出的这条通路而来。
两人都是久在江湖之人,哪里还有不明白的,此二人既然是尾随他们而来,却绝口不提此事,难保不是故意以话语分散李玄都和秦素的注意力,然后趁机寻找李玄都和秦素的踪迹。
此时两人的脸庞相距不过尺余,呼吸可闻,四目相交,分明认识不过月余时间,却好像已经相知多年一般,心意相通。
两人对视一眼之后,秦素稍稍歪头,这是询问李玄都该怎么办。
李玄都微微摇头,意思是静观其变。
秦素微微点头,然后又将目光慢慢转移到旁边刺入地面的“饮雪”上。
这意思就简单了,是否要与外面的两人正面交手,若是此二人修为不济,直接将其擒下便是。
李玄都又是摇了摇头。
秦素没有再说什么,只等外面的两人离去。
过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外面再无半分声音。
李玄都此时伤势不轻,气机衰竭,吃了一袋子“行军丸”也不过是暂且恢复力气罢了,难以感知外面的情况,只好望向秦素。
秦素无奈地指了指将两人一起罩住的“幻灵纱”,然后又微微摇头。
李玄都看懂了个大概。秦素应该是说这“幻灵纱”有利也有弊,可以遮蔽自身气机、隐蔽自身行迹,但也会蒙蔽使用“幻灵纱”之人的六感。
李玄都想了想,伸手握住秦素的“饮雪”,将其拔出,然后撩开“幻灵纱”站起身来,秦素也想跟着起身,却见李玄都用左手做了个下压的动作,
她顿时会意,李玄都是要让两人一明一暗,如此就算有什么埋伏,也好应付。
李玄都离开之后,“幻灵纱”便能笼罩秦素的全身,她披着“幻灵纱”起身,同时又从须弥宝物中取出“欺方罔道”。
李玄都用手中“饮雪”充作拐杖,从河床中爬上林地,然后就见在林中整整齐齐站了八名剑客,清一色的黑衣皂靴,双手拄剑,非是江湖少侠偏爱的单手轻剑,而是剑身足有八寸宽的双手重剑。
八人一动不动,没有半分声响,仿佛石像一般,显然是笃定李玄都就在这座林中,静静等着李玄都主动现身。
方才说话的一男一女也在其中,男子见到李玄都,拱手道:“夫人所料不错,四先生果然会来单老峰,天微堂弟子见过四先生。”
李玄都拄着“饮雪”站定,笑了笑:“天微堂的弟子,连真实名姓都不敢说了吗?”
男子只是一笑,没有辩解什么。
李玄都问道:“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男子道:“夫人吩咐,若是四先生无恙,便请四先生尽早上路返家,若是四先生有恙,便送四先生立刻上路回家。”
一个“请”字和一个“送”字,“尽早”二字和“立刻”二字,这其中的差别可太大了。
李玄都“哦”了一声,平静道:“真是好算计。”
女子眼尖,瞧见了李玄都挂在腰间的包袱,轻声问道:“不知四先生腰间何物?”
李玄都伸手轻轻一拍,淡然道:“唐家父子的人头。”
男子和女子对视一眼,难掩震惊,他们身后的剑客,尽皆骇然。
他们当然知道唐秦就在这座单老峰上,却没想到李玄都能够斩杀唐秦,若是李玄都没有去挑战唐秦,那么他们这一行人怕是要九死一生。
过了片刻,男子缓缓开口道:“正所谓蚌鹤相争渔翁得利,又有常言道,富贵险中求,合该我们今日得大功一件,夫人说了,只要此事做成了,太平钱和功法秘籍,样样不缺。”
听到男子的这番话语,一众人等的眼中顿时露出热切。不过李玄都毕竟是大名在外,过去的十余年中,始终都是要让他们仰望的大人物,在李玄都积威之下,这八人却是没敢贸然有什么动作。
就在此时,李玄都不紧不慢地开口道:“既然你们口口声声说夫人如何如何,那我就权当你们是三嫂派来的,那你们知道三嫂为什么放着那么多堂主、岛主不用,反而要派你们来吗?”
男子脸色一沉,正要说话,女子却已经抢先一步问道:“为何?”
李玄都道:“因为那些堂主也好,岛主也罢,他们不敢来,就算他们杀了我,也要面对老宗主的问责,就算老宗主不闻不问,可还有二先生,二先生是什么脾性,你们不会不知道吧?”
听到“二先生”三个字,几人的眼神中都是流露出几分惊惧,二先生的江湖上有两个诨号,一个是“海枯石烂张先生”的美称,另外一个则是“东海怪人”的蔑称,可见这位二先生的性情乖戾,甚至有几分喜怒无常,若是惹到了他,怕是宗主也护不住他们。
几人已然有了退缩之意。
就在此时,为首的男子大声说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四先生是大丈夫,可不是什么君子。今日他已经见过我们,就算我们放走了他,他也不会承我们的情。如此一来,别说拿不到夫人的赏赐,日后也是个死,两头都不讨好,与其等死,倒不如现在行险一搏!”
男子此言一出,原本已经生出怯懦退缩之心的几人立时又变得蠢蠢欲动起来。
男子立马火上浇油道:“富贵险中求,不敢豪赌,如何豪取?我们今日赌上一把,日后就有可能飞黄腾达!难道你们甘心一辈子都做一个普通弟子吗?你们就不想做堂主、岛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