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掌,掌心处有一道深刻剑痕,血肉翻开,就像一张咧开的嘴巴,不过这条剑痕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这已经不仅仅是天人体魄那么简单,而是类似于佛门“金刚之身”的特殊体魄法门,毕竟“逆天劫”不同于其他普通剑气,落地生根,使伤口难以愈合,能无视“逆天劫”的体魄,虽然有境界高出太多的缘故,但也恐怕只有金刚宗悟真的金身才能媲美。
在手掌上的伤口完全愈合之后,男子悠悠然说道:“好厉害的‘逆天劫’剑气,没想到早已失传的绝学如今又有了传人,真是让人意外。”
“请问阁下高姓大名!”李玄都加重语气又重复问了一遍,目光直刺男子的双眼。
直到这时候,被这一剑吓到的女子才回过神来,她原本将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了那名腰佩双刀的女子身上,可万万没有想到,这名不显山不漏水的男子才是真正的高手,若非自家公子出手,这一剑必然要了她的『性』命。
偏偏公子还说他只是一个先天境而已。
她可是货真见识的归真境。
一剑杀归真?
这是怎样的先天境?
当她看到李玄都手中兵刃时,更为惊异,竟是一把断剑,而且观其材质,非金非铁,倒像是一把木剑。
女子咬了咬牙,又要继续上前出手。
男子没有回头,只挥了挥手,女子这才松了口气,向后退去。
这名身披白『色』斗篷的男子渐渐收敛了笑容:“在下姓韩,双名邀月。”
李玄都的神情顿时变得凝重:“原来是忘情宗的副宗主。”
世人皆知如今的太玄榜第一人“天刀”秦清同时身兼补天宗和忘情宗两大宗门的宗主之位,之所以如此,则要牵扯到二十余年前的一桩江湖旧闻。
当时秦清与上任忘情宗宗主韩无垢是至交好友,韩无垢因为修炼忘情宗的《太上忘情经》不慎而遭反噬,在垂危之际,她找到秦清,恳请秦清接任忘情宗宗主,因为当时的牝女宗和道种宗正对忘情宗虎视眈眈,在韩无垢身死之后,若无坐镇大局之人,忘情宗必然要沦为这两家的附庸。
秦清身为辽东五宗的盟主,又是至交好友的请求,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于是韩无垢返回忘情宗之后,直接公开此事,明传江湖,不给旁人事后再说三道四的机会。三个月后,安排好身后事的韩无垢坐化身死,秦清不顾西北五宗的反对,广发请帖,召集各路江湖朋友,在忘情宗的忘情宫中举行升座大典。
此事引得整个邪道十宗震动,无道宗派遣出当时还是五王中的百蛮王、陷空王、七杀王,又有牝女宗、阴阳宗、皂阁宗、道种宗的二十余位长老,气势汹汹而来,向秦清问罪,同时也意在以“规矩”之名阻挠秦清接位。只是出乎无道宗意料之外,正道十二宗中的清微宗、法相宗、太平宗、慈航宗、玄女宗却是遣人来贺,再加上秦清麾下的辽东五宗,一时间竟是被反压一头。
双方先是言语激斗,西北五宗咬死秦清勾结正道中人一事,而此次正道来人中有一个不知名姓的年轻道人,引经据典,能言善辩,以天理、大义、人伦、规矩将西北五宗之人驳斥得哑口无言,最终恼羞成怒之下,自然是大打出手。可无奈当时宋政未至,无人是秦清的对手,最后还是让秦清得以就任忘情宗的宗主之位,托庇于补天宗的忘情宗也由此躲过一劫。
当年韩无垢离世之后,还留下一个刚刚及冠的儿子,取名韩邀月。其实认真说起来,韩邀月才是使韩无垢身死的根本原因所在,因为韩无垢修炼的是“太上忘情经”,可她却生了儿子,一个人是不能生出儿子的,所以无论是男女之情,还是母子亲情,怕是都忘之不掉,忘情之人不忘情,如何不死?
韩无垢在临死之前将自己的一身所学尽数传于韩邀月,韩邀月得其母真传之后,被秦清以忘情宗的一宗之力倾力培养,再加上他本身的根骨资质就是上上之选,所以在二十五岁的时候就已经登上少玄榜名列第二,仅次于当时素有“小天师”之称的张鸾山,后来在不『惑』之年成功跻身天人境,被秦清委以忘情宗副宗主之位,如今名列黑白谱第九位,只待他登上太玄榜,秦清便会将忘情宗宗主之位重新交还到他的手中。
至于李玄都为何会对这些陈年往事知道的如此清楚,自然是因为胡良的缘故,秦清接任忘情宗宗主之位时,胡良就已经拜入补天宗的门下,所以对于此事的来龙去脉一清二楚。
韩邀月笑道:“不错,正是鄙人。”
李玄都问道:“堂堂忘情宗的宗主,何故要与我为难?”
“谈不上为难,只是我的侍女不懂事,冲撞了公子。”韩邀月轻淡一笑,随即脸『色』骤然一肃,沉声道:“蓝奴,还不快给这位公子赔情道歉?”
站在他身后的女子立刻上前一步,先是屈膝一礼,然后低眉顺眼道:“刚才是蓝奴是冲撞了公子,还望公子见谅。”
李玄都眼皮一跳。
因为这位包裹得很严实的女子,在屈膝行礼的时候,有了片刻的春光乍泄,在厚重斗篷大氅之下,竟是一身十分清凉的胡姬舞女装束,『露』出锁骨和肚脐,实在是让李玄都“大开眼界”。
不过李玄都好歹也是见过一些类似阵仗的成年男子,也不至于因此而羞赧,倒是惊讶更多一些。
韩邀月望着李玄都,轻声道:“这样道歉,不知公子满意否?”
李玄都平静道:“只要韩宗主不与在下为难,怎样都好。”
“公子这话言重了。”韩邀月微微一笑:“对了,还未请教公子名姓。”
李玄都道:“李玄都。”
“李玄都,原来是李公子”韩邀月轻轻念叨了一声,笑道:“李公子,你我今日也算不打不相识,日后若是能在江南见面,定当把酒言欢,韩某人就不叨扰了。”
说罢,他径直向前走去,被他叫做“蓝奴”的女子紧随其后。
直到两人走出很远之后,刘辰才长松了一口气,道:“竟然是忘情宗的宗主,他去江南做什么?”
李玄都将手中的“人间世”收回“十八楼”中,运转体内气机强行压下体内的“逆天劫”反噬,这才开口道:“当年正道十二宗爆发‘四六之争’,归根究底,是争一个入主朝堂的机会,结果却是蚌鹤相争而渔翁得利,谢太后暗中策划辽东五宗入京,最终让辽东五宗占了这个天大的便宜。”
刘辰身为听风楼中人,自然知道“四六之争”的往事,却不太清楚其中内幕,好奇问道:“谢太后为什么要如此做?”
李玄都没有直接回答,问道:“正一宗等六大宗门,也许还要加上一个太平宗,那就是七大宗门,你说辽东五宗与这七大宗门相较,孰强孰弱?”
刘辰道:“自然是正道七大宗门更为势大。”
“势大难制。”李玄都平静道:“而且也不是一路人,用人必然要先用自己人。不过正一宗等七大宗门岂是易与之辈?谢太后也知道自己得罪了正一宗,势必要被正一宗报复,于是她又拉拢了与正一宗为敌的清微宗。有人说太平宗是赢了面子而输了里子,可清微宗却是输了面子赢了里子,就是因为清微宗不胜而胜。”
刘辰听得似懂非懂,不过还是听懂了最为关键的一点:“公子是说这位韩宗主是谢太后派来的?”
李玄都点了点头。
刘辰又问道:“可是我还有一点想不明白,谢太后不信任正一宗,为何就信得过清微宗?难道清微宗就不势大难制了吗?”
李玄都叹息一声,摇头道:“这一点,我也想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