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都回应了一个“好”字。
张海石将手中竹杖一横,笑道:“我师弟说了,他不想交出尸丹,我这个做师兄的,自然是要向着自家师弟,不知两位意下如何?赞成,还是反对?”
唐汉轻叹一声,知道自己无力再争,不管如何不甘,也只能作罢。
藏老人脸『色』阴晴不定,心知现在的自己决然不是张海石的对手,但又不甘心如此退去。事情走到这一步,就像商人做买卖,赔是必然之事,不过赔多赔少还不一定,若是能拿回尸丹,便能稍稍挽回一些本钱,若是拿不回尸丹,那才是血本无归。
藏老人在犹豫,是否要行险一搏,毕竟这里还是北邙山的地界,还在皂阁宗的势力范围之内,皂阁宗也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真要拼上血本搏上一搏,也不是不能。
关键是值不值?
江湖上从不缺乏冒险之事,关键不在于冒险本身,而在于为之冒险的富贵够不够大,只要够大,别说九死一生,就是九十九死,也有人愿意尝试。
藏老人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没有选择殊死一搏,不过也不打算就此退去,说道:“张海石,方才与你交手一次,是老夫输了一筹,不甚尽兴,老夫还想要再领教一下。”
张海石点了点头,一手握住竹杖的中段位置,一手握住竹杖的上端,缓缓一拔,再次抽出那把竹中剑,剑身比起寻常长剑要细上许多,就像一截竹枝,此剑名为“竹节”。
下一刻,两人拔地而起,直往九天之上。
同于先前那次点到即止的交手,这次雷声大雨点更大。
身材高大的藏老人一身斩衰丧服猎猎作响,眼神冷冽,一挥大袖便是黑气遮天,天地昏暗,云遮雾绕,其中又有鬼影隐隐,阴风怒号。
张海石面无表情,只是一剑向前刺出。
这一剑一分为二,剑气横生蜿蜒,一阴一阳两股剑气在剑身上环绕成龙卷之状,继而周围有游散剑气如波纹,最后不见“竹节”本身,只见剑气蜿蜒如双龙戏珠。
两道剑气瞬间撕裂开重重黑雾,在藏老人面前不足三丈时合作一道,剑气磅礴冲天。
藏老人虽然元气大伤,但毕竟还是天下第四人,自负到不闪不避,只是伸出一只手掌,按住这条仿佛长龙的剑气的“头颅”,一瞬之间袖口尽碎,满头白发猛地向后胡『乱』飘拂,仿佛是于一条真正的蛟龙角力。
这一剑气尽之后,张海石一剑横扫,如执笔挥毫泼墨,足足有三百六十五道剑气激『射』。
藏老人猛提一口气机,负手立于空中,任凭这三百六十道剑气层层蜂拥激『射』,在身前三尺处仿佛生出一道竖立的湖面,『荡』漾起无数涟漪,剑气悉数炸裂,烟消云散。
张海石也不着急,只是出剑而已,又是三百六十五道剑气,破开藏老人身前的湖面,『逼』近其身前半尺之内,直接与斩衰丧服上浮现出的黑雾交锋,嗤嗤作响,其中又夹杂有无数冤魂哀嚎之声,刺人耳膜,『乱』人心神。
藏老人连续挡下七百三十道剑气之后,望向张海石,阴沉笑道:“不愧是久负盛名的‘北斗三十六剑诀’,有些意思,不过演化三百六十五周天之数已经是极致,如今都已经被我悉数挡下,你还有什么本事,尽管用出便是。”
张海石悠悠道:“粪虫至秽,变为蝉而饮『露』于秋风。腐草无光,化为荧而耀采于夏月。这便是我接下来一剑的真意。”
藏老人淡然道:“不必故作玄虚,本座全都接着就是。”
张海石洒然一笑,递剑而出,接下来的一幕谈不上如何摧城拔岳声势浩大,只是轻飘飘的一剑,老人持剑随风飘『荡』,忽前忽后,忽左忽右,身形飘忽不定,剑势散而无神,半点也不像一位天人境大宗师应有的表现。
不过这一剑虽然杂『乱』,但是速度极快,眨眼之间便已经老到藏老人的眼前。世人练剑,就像写字,一开始都要讲究“端正”二字,一笔一划,一撇一捺,不得有半分马虎,可这位屈指可数的剑道大宗师张海石却是完全反其道行之,犹如书圣泼墨书狂草,兴之所至,便是剑之所及,没有固定剑式,就这么一路凌『乱』地『逼』近藏老人身前。
藏老人皱起眉头,一掌拍出,席卷起万千鬼魅嚎哭惨叫之声,好似阴域冥府,魔音灌耳,『惑』人心神。
可张海石却是丝毫不为所『乱』,反而是在歪歪斜斜之间,看似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一掌,脚步凌空踏虚,点出一连串涟漪之后,一剑穿过藏老人的咽喉。
藏老人伤而不死,甚至连重伤也谈不上,张口吐出一股黑气,黑气化作一张足有磨盘大小的恶鬼面庞,恶鬼再度张开血盆大口,朝着近在咫尺的张海石一口吞去。
张海石向后一倒,躲开鬼面的同时顺势从藏老人的咽喉中抽出长剑,然后身形一旋,如同一片随风飘『荡』的枯叶,围绕着藏老人不断盘旋,一时间两人周围剑气纵横,如云雾蒸腾,又似大『潮』涌动,让人目不暇接。
地上观战的一行人俱是看得心神恍惚,不由得在心底感叹,这才是真正的天人境大宗师。
就在此时,在唐汉身后传来细密的脚步声。
无数青阳教的教徒正往这边赶来,这些教众行走之间,隐隐暗合战阵之道,训练有素,不似江湖中人,倒像是军伍中人。这次唐汉密谋此事,本来为了力求隐秘,这才没有调动大部队,现在既然已经败『露』,那便无所谓了。
不过紧接着,从另外一个方向也传来破空声响,却是一众正道高手正朝这边迅速赶来,修为高的脚程便快些,修为低的就跟在后头,整个队伍拉成了一条长龙,不过这幅数百人一同在山林之间兔起鹘落的壮观场景,确实罕见,而且壮观。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两派人马便来到这座小潭之畔,分别聚拢在自家头领的身后,虽然因为有两位天人境大宗师正在交手的缘故,不敢造次,但也隐隐成对峙之势。
一股好似风雨来临之前的压抑气氛弥漫开来,尤其是正道中人,本来与皂阁宗一番大战之后,损伤颇多,几位领头之人又差点被活埋在地底下,现在好不容易转危为安,又冒出一伙青阳教的妖人来浑水『摸』鱼,大家都是老江湖了,自然知道这些青阳教中人打的什么心思,无外乎就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种心思更让正道中人恼怒,眼看着现在又来了一位正道高人,于是众人胆气愈壮,已经有好些人摩拳擦掌,就等颜掌教和苏仙子一声令下,便要再来一场斩妖除邪。
一方胆气极壮,另一方就难免相形见绌,青阳教众人相较于正道中人的蠢蠢欲动,则是以戒备为主,如临大敌。
唐汉见此情景,脸上神情依旧平静,可心情却是愈发灰暗,藏老人在元气大伤的情形下显然不会是张海石的对手,而颜飞卿等人也不是孤身一人,眼看着正道中人越来越多,其中又有陆夫人和南柯子这些积年归真境高手,再加上他被张海石打成不轻的伤势,现在已经不可能再去争夺尸丹了。
就在此时,天空中骤然响起一声炸雷,无数竹叶状的剑气四散而落,刺入周围山峰之中,轰然响声之中,烟尘四起,『乱』石激『射』,然后就见一阵黑风卷着滚滚黑云从天幕上迅速退去。
唐汉的脸『色』一白,知道这是藏老人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