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邙山何其大,一行人离开了碧湖,继续北行,地势渐高,气候也变得严寒起来,寒霜覆枯草。
衣袍下穿着宝甲的中年汉子走在队伍的最前方,面无表情。
他们从碧湖一路行来,先是血光冲天,然后又是山摇地动,让这一行人中的不少人都暗暗咋舌,如此声势,恐怕就是天人境大宗师都不行,难道是那些堪称地仙的长生境高人出手了?
走了不知多久,眼前豁然开朗,在这北邙山的深处竟还有一方静谧小湖,与那碧湖不同,湖水清澈见底,湖底铺着圆润光滑的鹅卵石,湖畔是一片平整地,绿草如茵。正所谓流水不腐户枢不蠹,此处水源之所以清澈,是因为有一条小溪与小湖相连,同时小湖上方还有一条自高山上倾泻而下如白练的瀑布,使得湖水变为活水。
中年汉子便在这里停下脚步,望着那条瀑布,默然不语。
一名长相俊逸的负弓男子来到中年汉子身后,低声道:“将军,他们当真会从此地离开?”
被称为“将军”的中年汉子缓缓说道:“这是那位前辈说的,前辈精通‘紫微斗数’和‘先天八卦’,他算出来的事情,便不会有错。”
在负弓男子身后还有一名同样负弓的美貌女子,她轻声开口道:“将军为何笃定他们能胜过藏老人?”
中年汉子笑了笑:“难道你们以为凤凰胆会出现在此地,仅仅只是巧合而已?”
男女二人对视一眼,面『露』惴惴之『色』,对于将军和将军口中的前辈,不由得生出好大的敬畏。
这大概便是算无遗策。
中年汉子平静地望着瀑布落在寒潭之中,又激起白『色』的水雾,若有所思。
自从在二十年之前,他有幸结识了哪位前辈,然后他的人生轨迹便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从一个一文不名的泥腿子,摇身一变成了江湖中数得上的大人物。
如同置身梦中。
可这一切就这么真真切切地发生了,这让他对于那位先生奉若神明,对于其话语更是深信不疑。
他向后倒退几步,避开了那些弥漫的水雾,同时也使自己能够更好地观察这方小湖,感慨道:“天威难测。”
就在此时,在小湖不远处的一棵苍翠老树上,飞来了一群通体漆黑的乌鸦, 立在枝头上,“哇哇”『乱』叫。
乌鸦象征着死亡,是皂阁宗和阴阳宗的标志。
中年男子转头望向那些乌鸦,喃喃道:“乌鸦『乱』鸣不安,看来果真如先生所料,是风向变了。”
……
一名看上去大概有知天命年纪的老人在山路上艰难前行,手中拄着一根不知从哪里折来的竹子,权当做是登山杖,颇有些“竹杖芒鞋轻胜马”的意味,不过因为时间太长的缘故,这根竹仗已经褪去了青『色』,变为枯败的黄『色』。
老人走得不快也不慢,任由山间清风轻轻吹拂过他的鬓角华发,偶尔还会驻足观景,十分闲情逸致。
他自认不是一个上进之人,能少一事,绝不去多一事,整日里悠闲自在,倒也惬意。可是有句话说得着实精辟,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有些时候,你不想多事,可是事情偏偏自己找上门来,还不容拒绝,这能上哪说理去。
若是师兄还在就好了。
他是师兄,这些事情本该是他的。
可惜啊,那个处处比他强的师兄竟是比他更早一步先去了,也不知道算不算天妒英才。
人老了,总是喜欢追忆从前。
当年他和师兄两人一起拜在师父的门下学艺,那可真是一段让人难忘的时日。
在那个时候,还有许多如今都已经不在了的老伙计,那时大家还都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就是年长一些的也就而立之年,年幼的就是个少年而已。
在这些人中,无疑是一个名叫司徒玄策的年轻人最为耀眼,年纪轻轻就已经踏足归真境九重楼,几乎是一人就夺去了整个宗门的所有光彩。所以每当所有人都在全神贯注地听师父讲道时,已经在宗门中声名鹊起的司徒玄策却是躲在人群的最后面,抱着长剑闭目假寐。
那时候他也是少不谙事,看司徒玄策整天睡觉不学剑,也跟着效仿,然后每当宗门大考的时候,整天睡觉的司徒玄策次次都是榜首,而他就只能排名垫底了,少不了被师父责骂打罚,又被同门师兄弟笑话。
在此之后,他便明白了一个道理,人比人气死人,有些人就是生来天赋异禀,别人要背一整夜的东西,他只要看一遍就能过目不忘,别人要练上一两年的东西,他可能只需要一个月,所以在此之后,他便绝了攀比的心思,安心做好自己就是。
后来,他步入江湖,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师兄弟们就开始陆续离去,有死在敌对宗门手中的,有因为私仇而死的,有学艺不精死于江湖厮杀的,也有背叛师门被自己人杀死的,有死于练功走火入魔的,有死于争夺秘籍宝物的,也有死于数次江湖大火拼的。
各种各样的死法,各自有各自的江湖,能活下来的,都是侥幸。如今的江湖前辈们,都是活下来才变成了前辈。
总之,用大浪淘沙来形容是再合适不过,年轻时候可能有上百个师兄弟,到了年老的时候,还能剩下十个都算是人丁兴旺了,这也是各大宗门里老家伙们屈指可数的缘故,委实是因为这座江湖非善地,孑然一身入得江湖,不知几人能安然离开。
再后来,师兄也死了。
江湖之中,靠山是一回事,自身的本事是一回事,但并不是说有了此二者,便能高枕无忧。有些时候,人力敌不过天数,说死也就死了。
至于师兄到底是怎么死的,他至今也不知晓,可能是被人暗害了,也可能是其他什么原因,师父没有说,他也没有问。因为他知道,师父不想说,他问了也是白问,就算他跪在师父面前把脑袋磕碎,师父也不会多说半个字。
自从师兄死后,他所有的争胜之心似乎在一夜之间彻底『荡』然无存,他不再踏足江湖,也不再过问师门中事,他开始酗酒,常常一个人喝得烂醉,在许多人眼中,他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废人,于是就有许多人想要趁此时机对他落井下石。无外乎是将他羞辱一番,毕竟过去的他在师门之中也是有些地位,现在觉得他从高处摔到了烂泥里,便想要踩上一脚。
可惜,他的确放下了许多,但是唯有一样东西没有放下,那就是他在江湖上安身立命的本钱,也就是一身境界修为,他又不傻,知道什么是能放下的,什么是万万不能放下的,于是在一个风雨之夜,他一个人把那些愈发没有规矩之人给清理了一下,尸首都整整齐齐地摆在院子里。
事后,师父还是一如既往地冷眼旁观,半个字也没有多说,他让人收殓了尸首妥善安葬,然后便再也没有人来搅扰他的清静了。
后来的后来,师父兴许是觉得他不堪大用了,又陆续收了几个亲传弟子,虽然是名义上的师弟,可实际上与他的徒弟也差不多了,许多东西,师父不乐意教,便由他这个做师兄的代劳。
不知不觉间,十几年的时间一晃眼就过去了。
那些师弟们也长大了,不过不像他和师兄的处处不争,这几个师弟之间明争暗斗,可师父又对此乐见其成,于是这些年来他没少为这几个师弟干些收尾擦屁股的烂事。
想到这儿,老人不由叹息一声:“临老了,又要来江湖上走一遭,真是劳碌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