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秋雨落下,也已经入夜,眼看着今晚是不能动身了,颜飞卿便传下令去,让众人现在白古镇中休整一夜,待到第二日清早,立刻出发。
因为北邙山乃是皂阁宗的地盘,这座白古镇又曾是那些盗墓贼的地盘,所以颜飞卿也不敢大意,镇内应该会藏有隐秘地道,在一时半会儿之间恐怕难以找出,为防待夜半时分有皂阁宗弟子趁着夜『色』雨势从地道中杀出,颜飞卿将这千余人分为三部,每部三百余人,分为三次值夜。
三百人手持火把,将不大的镇子照得光亮一片,除非是藏老人亲至,便是归真境的高手来了,在如此人数之下,也要铩羽而归。
原本几个颇多忧虑的老成持重之辈,见颜飞卿行事极有章法,俨然是盟主领袖风范,不由抚须微笑,大感欣慰。
入夜,秋雨愈发细密。果不其然,在大概丑时三刻的时候,有一伙皂阁宗弟子突然从镇中的房屋中杀出,与负责守夜的正道中人展开了一场激战,无奈正道这边人多势众又早有防备,这伙皂阁宗弟子没能掀起什么风浪,只是死了七八人,伤了几十人,而这伙皂阁宗弟子则是悉数授首,更谈不上折了正道群雄的锐气。
为了泄愤,有人将这些皂阁宗弟子的头颅割下,悉数挂在镇子的牌坊上,一个个都是面『色』苍白,双眼紧闭,让几个第一次见到此等场景的江湖女侠面『色』苍白,隐隐作呕。
颜飞卿让人收殓了死去之人的尸首,又派人安顿好哪些受伤之人,轻伤的就跟随大部队继续前进,重伤的则是派人送回北阳县城。
此时秋雨已经停歇,入山之路一片泥泞,让人不得不怀疑昨日的那场秋叶来得蹊跷,颜飞卿又与苏云媗等人商议,派出正一宗的弟子作为前哨,实力雄厚的梧桐派和望月派作为左护右卫,另有慈航宗的弟子作为殿后接应,其余之人皆是中军大队,又挑选出轻功较好的二十余人单独编成一队,负责来回传递消息。同时又派出四名先天境高手身怀“子符”,游弋于周围,若有风吹草动,立刻燃烧手中的“子符”,持有“母符”的苏云媗自能尽早得悉。
各派掌门见颜飞卿安排得井井有条,无不敬服。可想而知,今日之战若是成功,小天师颜飞卿在江湖上的威名必然要更上一层楼。
什么是江湖威望?这便是江湖威望。不是凭白得来,更不是仅仅依靠相互吹捧就能誉满天下,是要用自己的行动赢出来的。
这时候,那句话就能反过来说了,江湖不止是人情世故,还有刀光剑影,若是自己的根基不牢,仅仅是靠着机巧钻营,也是站不稳的。打个最浅显的比方,先前与李玄都相识的王应,在有朝一日得知了李玄都的真实身份,便有资格说自己是紫府剑仙的好友,谁敢不敬他三分?当然有人敬他,可如果有人不信,上前搭手,那么便立时『露』怯。在江湖上,最不缺的就是顾前不顾后的莽夫。
所以说,这些钻营的手段,不是不能用,可都是些锦上添花的手段,说到底,还是手底下见真章。
千余人沿着泥泞的道路一路进了北邙山,刚走出大半个时辰,便有前哨回来通传,说是前面有人拦路,他们不敢擅自处置,特来请示掌教真人。
颜飞卿让苏云姣和悟真坐镇中军,他则与李玄都等人前去查看,苏云姣立刻跟在李玄都身后,想要蒙混过去。苏云媗兴许是想让她也多见一见世面的缘故,并未阻拦,竟是默许了。
当颜飞卿和李玄都来到拦路处时,发现拦路之人竟是一个老头。
这老头看上去年纪已经极大,躺在一只黑驴的背上,那黑驴的『毛』皮油光水滑,可老头却是一身打满布丁的破布衣裳,还止不住地咳嗽。
千余名江湖人手持兵刃前行,其声势之壮,就算是寻常官军见了也要退避三舍,但这老头竟然视而不见,就这么挡在路中间,而且这里是北邙山,哪来什么普通农户,事出反常比有妖,所以负责前哨的正一宗弟子不敢擅动,要专门请示颜飞卿。
颜飞卿排众而出,拱手道:“未请教?”
躺在驴背上的老汉睁开一只眼,瞥了颜飞卿一眼,道:“小道士,有何指教啊?”
颜飞卿道:“请这位老丈让开道路。”
老头“咦”了一声,道:“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凭什么是我让开道路,而不是你们绕路而行?”
“大胆!”立时有一名『性』烈如火的正一宗弟子大声喝道。
颜飞卿抬手止住这名正一弟子还未出口的斥责,毫不动怒,平静道:“就当老丈行个方便。”
老汉从驴背上坐起身来,故意不看颜飞卿,反而是望着那名正一宗弟子,道:“这里是北邙山的地界,你们是什么人,竟然敢在这里耍威风?当真是不知死活,自讨苦吃。”
一直沉默着打量此人的李玄都望向老头的虎口和五指,忽然开口问道:“阁下会用剑?”
老头乜了李玄都一眼:“会使剑有什么稀奇?如今这个世道,三岁孩子会打拳,五岁的小孩会使剑,老汉我痴活七十多年,别说是使剑了,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鞭、锏、锤、抓,镋、棍、槊、棒,拐子、流星,无一不会,无一不精。我小时候学过几个月的剑法,虽说几十年没练,都已经搁下了,但只要学过几个月,你这年轻后生就不是对手。””
这口气,简直是吞天吐日,大到没边了。
不过李玄都也不生气,道:“若是老丈不嫌,能否『露』上几手,也好让在下开开眼。”
周围的正一宗弟子本想说话,不过见李玄都与颜飞卿是同行而来,显然不是一般角『色』,便都闭口不言。
“唉,既然你这后生已经这么说了,那我便练上几手,让你们开开眼,不过老汉我身上没带剑,谁借把剑?”
颜飞卿轻声道:“给他一把剑。”
当下便有一名正一宗弟子丢了把带鞘长剑过去。
老头伸手接过,拔剑出鞘,先是抖了个剑花,然后东刺一剑、西劈一剑的练了起来,使得三四下,忽然忘记了后续的招式,搔头凝思片刻,又使了几招,却是『乱』劈『乱』刺,虽然出手极快,但全然不成章法,犹如发疯一般。
几名身后负剑的正一宗弟子见此情景,忍不住笑出声来。
颜飞卿初时也是微笑不语,但看到李玄都的神情凝重,不禁渐觉讶异,再细细望去,只觉得这老汉的剑招时快时慢,可是剑法中破绽极少,实所罕见。再看到十几招时,此人的姿式固是难看之极,但剑招古朴浑厚,看似轻飘飘不着力,其实是蓄势以待,深藏不『露』。
就在这时,李玄都上前一步,拱手说道:“今日得以目睹阁下高招,实是不甚荣幸,还未请教阁下大名?”
老头收起长剑,瞪眼道:“你这后生,你看得懂我的剑法么?”
李玄都微笑道:“略懂。若是在下没有猜错的话,这应该是阴阳宗的‘太阴十三剑’,久闻‘太阴十三剑’的大名,今日得见,果然令人叹为观止。”
老头眯起双眼,望着李玄都:“你这后生,叫什么名字?”
李玄都道:“木子李,双名玄都,玄都紫府的玄都。在下已经报上名姓,阁下尊姓大名,能否示知?”
老汉却是毫不领情,更不曾报上自己的名号,反而是向地下吐了口浓痰,说道:“你们这许多人,是急着奔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