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都身形掠向山顶的大殿,越是靠近,也是能感觉到气机震『荡』,好似劲风迎面,不但使人行走艰难,而且还刮得面皮生疼,不过李玄都对此无动于衷,脸『色』如常。
事到如今,翠楼『吟』身死,那么上山的拦路之人便成了一盘散沙,不必他再去过多费心,现在的重中之重是醉春风,若是拿不下醉春风,那么他们先前做的一切都是无用之功。
此时的山顶大殿中,醉春风傲然立于三人之间,磅礴气机如『潮』水一般汹涌外泄,体表之上更是染上了一层水银之『色』。
百媚娘脸『色』苍白,身后的青丝碎裂,参差不齐。
醉春风望着百媚娘,冷笑道:“师妹的确是好算计,可惜还是差了些许火候,怕是一时半会儿拿我不下。另外,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为了天乐宗,可你也不要忘了,如今的天乐宗中还有青鸾卫的人,你我相争,斗到两败俱伤,不过是便宜了他们而已,难不成这就是你所谓的为了天乐宗?难道你忍心看着师父他老人家留下的基业都为了他人做了嫁衣?”
百媚娘轻轻抿起嘴唇,默然不语。
醉春风继续说道:“还有,那些说是要助你成事的外人,真就安了什么好心思?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人,人心叵测,师妹你可要好生思量才是。”
当初醉春风在“谦恭未篡时”,有古豪侠之风,在江湖上有“春风一醉”的名号,竟是无人看破,可见其对人心的把握,,此时言语,句句诛心,意图让百媚娘的心思动摇。不过他也不奢望能让已无退路的百媚娘就此幡然悔悟,只是让其心生犹豫,那他便能多上几分胜算。只要他能活过今日,那他必然要将天乐宗的上下狠狠清洗一遍,凡是与此事有半点牵连之人,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一直没有说话的胡良开口道:“醉春风,莫要说这些无用的废话,难道天乐宗交到你的手上就不辱没老宗主了?到了今日这般地步,早已是不死不休,说什么好好思量?退一万步来说,就算真有人图谋不轨,那也得把你宰掉之后再去好好思量,否则只要你还活着一日,便一日没有安宁。”
醉春风微笑不语。
百媚娘缓缓开口道:“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醉春风,你之所以走到今日这般田地,皆因你倒行逆施而起,你现在有何脸面说天乐宗?”
已经在天乐宗呼风唤雨十余年的醉春风冷笑道:“我没有脸面说天乐宗?当年若不是我在师父身故之后以一己之力撑起了天乐宗的门户,哪有天乐宗的今日!”
百媚娘轻声道:“师兄就任天乐宗的宗主已有十余年,于天乐宗而言,也不全都是错处,最起码这处‘天乐桃源’能够建成,师兄功不可没,可师兄错就错在,将天乐宗当作自己的私产,把天乐宗弟子视为家奴,又刚愎自用,恣意行事,使得整个宗门上下谄媚之风盛行,黑白不分,是非不辨,像凤楼春这等人物都敢公然叫嚣不仁不义,长此以往,天乐宗的香火便要断绝在你们这等人的手中!”
醉春风面容终于变得狰狞起来:“天乐宗的香火断在我的手中?只有我才能带领天乐宗君临天下,我也不与你多做口舌之争,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把戏!”
百媚娘平淡道:“你做了多少年的宗主,我便隐忍了多少年,这些年来我遍访名家,总之不会让师兄失望便是,如果师兄还想要藏着掖着,只靠这还未练成的‘大欢喜禅’和‘万妙姹女功’与我们对敌,小心就再没有出手的机会了。”
醉春风讥讽道:“牝女宗和天乐宗同宗同源,谁也不比谁高上一头,那些女人之所以能在江湖上呼风唤雨,靠的可不是牝女宗的法门,靠的是牝女宗的众多裙下之臣,难不成师妹连牝女宗的看家本领也学来了?有哪些裙下之臣,我倒要好好见识见识”
不等醉春风把话说完,脸『色』冰冷的百媚娘已然动了。
只见百媚娘双手连抖,从她的指间和袖口之中,源源不断的“极乐针”如暴雨一般激『射』而出,仿佛春日的牛『毛』细雨,飘飘洒洒,竟是没有个停歇。
醉春风自负有“万妙水银身”,无惧术法,更无惧这等暗器,任由这些“极乐针”落在自己的身上,身形一掠,却不是冲向实力最强的百媚娘,也不是境界最低的胡良,而是不上不下的秦楼月。
秦楼月悚然一惊,对于这位宗主的恐惧,她已是近乎渗透到了骨子里,自然不敢正面力敌,便想要抽身后撤,而她一撤之后,三人的合围阵势便有了一个缺口,醉春风立时不再去管秦楼月,而是直奔这个缺口而去。
他要逃,既然“八门金锁之阵”已经破去,那么还留在这里便于事无补,不如逃入“天乐桃源”之中,召集人手,再图后来。
百媚娘心底一惊,万没想到在过去多年中一直都是以自负且不可一世形象示人的醉春风,竟然会选择逃走,而且还逃得如此干脆利落,让她这个最了解醉春风的人都有些猝不及防。
就在醉春风已经掠至殿门的时候,从殿门外忽而一阵疾风吹过,白茫茫一片,也不知何物,直奔醉春风而来。
醉春风见状一惊,想要强行冲破,却见这片白茫茫的物事终于显『露』出阵容,竟是一片白『色』的纸鹤,以画符所用的符纸折成,精巧至极,乍一瞧,宛然如生。
这些纸鹤双翅震动,宛若活物一般翩然而飞,竟是隐隐结成一方阵势,仿佛一张以柔克刚的大网,使得醉春风的一冲非但没能尽全功,反而被一口风倒吹回来,不得不向后倒退了几步。
醉春风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天乐宗精通暗器,虽然他并不修炼此法,但也可以说是精通熟稔。其中最为出名的便是“七凤羽”,杀力惊人,适合正面对敌;然后是“极乐针”,杀力比不上“七凤羽”,但在阴诡一道却是更胜一筹,用来暗算再合适不过;最后是“巽风鹤”,介于术法和暗器之间,进可攻退可守。
在如今的天乐宗中,修炼“七凤羽”之人不在少数,就算是“极乐针”,也有几人修习,唯独修习“巽风鹤”之人寥寥无几,就算有,也不成气候,只能算是略通皮『毛』而已。
唯有一个早已不在天乐宗之人修成了此法。
就是那个被他从天乐宗中『逼』走并毁去了容貌的丑奴儿。
想到这儿,醉春风的脸『色』愈发阴沉,他早该想到的,既然百媚娘先前对丑奴儿百般维护,可见两人关系之好,再加上自己与丑奴儿之间的仇怨,她出现在此时此地,正合情理之中。
果不其然,在“巽风鹤”堵住醉春风的去路之后,又有一阵夜风拂过,一只只纸鹤随着夜风翩然而飞。
醉春风循着那只白『色』纸鹤,举目望去,在殿外的山崖边,不知何时立了一个穿着白衣的女子,身姿婀娜,已经除去了先前的所有伪装,『露』出本来的浮肿坑洼面庞,长发披散下来,被夜风吹得飞舞不定。
在脸庞被发丝遮住的一瞬,白衣黑发,恍然若仙,让人不得不感叹,好一个茕茕而立的美女子。
醉春风冷冷道:“丑奴儿,没有早些将你斩草除根,是我太过心慈手软。”
女子针锋相对,“醉春风,你若真是心慈手软之人,便不会落到今日这般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