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客房中一灯如豆,李玄都在周围施以妙真宗的禁制之法, 隔绝声音,以免被其他客房的不堪声音扰到周淑宁,同时也使得此间客房中的声音传不出半分去。
小姑娘脱去了鞋子,盘膝坐于床榻上,按照李玄都教她的两种法门默默运转气机。
李玄都坐在客房的椅子上,在小姑娘运气的时候,随时指点,算是为她护法,以免她不小心走岔了气,虽然在她这个境界还没有走火入魔的资格,但对于经脉的损伤却是不可小觑,这也是许多没有师承之人的最大痛处,一路跌跌撞撞走来,没有功法秘籍,没有名师指导,仅仅是练功就已经把自己弄得满身伤痕,真正能熬出头来的,万中无一。
小姑娘不愧是被玉清宁和玄女宗都看中的天赋根骨俱佳之人,在最开始的几次错误之后,接下来的整个运气过程,再无半分差错,甚至还有几分余力“分心”。
李玄都从不觉得“分心”是坏事,而是在于是否有能力分心。天赋好之人,可以一心二用甚至多用,此时分心,自然无甚错处,可有些天赋不足之人,就只能一心一意,如此方能以持恒之道,追上那些天赋绝佳之人,此时分心,便成了错处。
归根结底,事无对错,因人而异。
既然周淑宁是可以分心之人,李玄都便在这闲暇之余,为她讲一些其他的东西,“古往今来,求道之人甚众。天下之法,亦是繁多。所谓大道三千,旁门八百,各种术法神通更是有万法之说,虽然此言略有夸大之嫌,但也可以看出天下各种术法之繁多。只是道有高低,法有上下,先贤高人有言,凡行法有四成者,小成、中成、上成、大成之不同也。”
“所谓小成之法,始也不悟大道,而但求速成,形如槁木,『色』若死灰。神识内守,一志不散,定中以出阴神,乃清灵之鬼,非纯阳之仙。以真一志阴灵不散,又称修持之法。寻常宗门的记名弟子、外门弟子,以及并无师承的山野散人,多是修炼小成之法,终生难见大道。”
“所谓中成之法,不悟上乘大道,道中得一法,法中得一术,信心苦志,终世不改,神气日清,形骸日固,人间之疫不能为害,又称修真之法。大宗门的入门弟子,内室弟子,以及少数有机缘在身的山野散人,可习得中成之法,此生可见山巅之上的高高门槛,却终生无望迈过这道仿佛是天堑的门槛,从这一点上来说,他们见识了门内景象却不得入,其痛苦更甚于那些从来就没有希望之人。”
“所谓上成之法,法天地升降之理,取日月生成之数,身中用年月,日中用时刻,先识龙虎,次配坎离,辨水源清浊,分气候早晚,察二仪,判三元,分四象,判五行,定六气,聚七宝,序八卦,行九五,炼形注世,可得天人之境,又称证道之法。这已算是不传之秘,只有各大宗门的嫡传弟子或是有大机缘在身的山野散人,方能有幸学得上成之法,而且上成之法对于资质、根骨、悟『性』、心『性』的要求极高,若是资质不足之人,就算侥幸得了上成之法,也是入宝山空手而归的结果。”
“至于上成之上,又有大成之法,精金炼质,玉『液』还丹,炼形成气,而五气朝元,三阳聚顶,功满形忘。入仙自化,阴尽阳纯,身外有身,脱质升仙,趔凡入圣,灭绝尘俗,可得长生,又称飞升之法。此等大成之法,无论是法门功诀也好,还是术法神通也罢,多是存在于传说之中,诸如正一宗的五雷天心正法,慈航宗的慈航普渡莲华剑典,玄女宗的玄阴真经等等,就算在这些大宗门之中,也多有失传。想要窥得飞升之法,已经不在于宗门传承和山野散人之分,全凭个人机缘,就算是老玄榜上之人,也未必能学得,而一个连少玄榜都未曾登上的市井少年郎,也许就身怀飞升之法。”
话音落时,周淑宁刚好结束今日的功课,睁开眼睛,问道:“哥哥,那你有没有学过大成之法?”
在公开场合,一大一小的两人有过约定,化名为李妮的周淑宁要称呼化名为李白月的李玄都为兄长,李玄都则称呼她为妹妹。一开始小姑娘还有点不好意思,随后在糕点铺的时候,她看中了一款糕点,李玄都就装作没有看见,直到小丫头以细如蚊呐的声音喊了一声“哥哥”之后,李玄都这才给她买下那款糕点。
凡事只有两种,从未做过和许多次。
有了第一次之后,小丫头便不再那么羞赧腼腆,无论人前人后,都能大大方方地喊一声“哥哥”。
李玄都听到周淑宁的话语之后,稍微犹豫了片刻,说道:“其实严格来说……我是学过的。”
周淑宁眸子亮了一下。
不过李玄都接下来的一句话却又让她有些失望,“只是没有学全,毕竟这等大成之法, 多少人穷经皓首,终其一生也未能参透其中奥妙,我早早离开师门,没了师父的传授和指点,纵使偶有进益,在帝京一战之后也全都还了回去,所以这些年来其实一直都是在原地踏步。”
看到周淑宁的失望模样,李玄都忍不住笑骂道:“嫌弃我本事低了?”
小丫头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认真说道:“我只是觉得很可惜。”
李玄都怔了一下,压抑住心头的波澜微动,轻声问道:“为什么?”
小丫头小声说道:“如今这世上没有人对我好了,除了你。”
李玄都的脸『色』在跳跃灯火下显得有些明暗不定,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坐定。
坐在床上的小丫头双手抱膝,喃喃道:“我不希望你也像我爹娘那样。”
李玄都沉默了许久,脸上浮现出温和笑意,柔声问道:“想要不被别人伤害,那就要拳头比别人更大。”
小丫头犹豫了一下,然后重重点头。
李玄都开怀而笑,“放心好了,当年我是少玄榜第一人,以后我也会成为太玄榜第一人,就算是老玄榜第一人,那也是迟早的事情。等我做了天下第一高手,以后你行走江湖的时候,只管报出我的名号,看谁敢不服?”
周淑宁被他逗笑,伸出右手小指,“拉钩!”
李玄都起身来到床前,同样伸出右手,“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