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急急往前赶,果然是匆匆忙忙下山办事。
燕山长的作派与文庚全然不同,但对于杜时素来说,他反而更喜欢大刀阔斧办实事的顶头上司。
除了努力适应,还有别的办法么?孙红叶冲自己叹了口气。
如果别人都没意见,他自己也不好太突兀。
……
秋风起兮,天柱峰烟霞满山。
青云山在夏天还是清一色的葱绿,入秋之后就变作了五彩斑斓,从浅粉到深紫,都是梦幻一般的颜色,其中光是“金红”就有不下六七个层次。
白猫趴在精舍窗边。这边位置独好,一低头就能望见飞瀑流涧、层林尽染,夕阳下是画笔难拟的绝美长卷。它长长伸了个懒腰,在这种地方待久了,难免会忘掉人间的尔虞我诈吧?
燕三郎还在。
猫儿一溜烟跳上桌,大喇喇横在纸上,利用自己蒲团似的身子把笺纸挡得严严实实。
燕三郎蘸饱了墨汁的笔尖,在它雪白的毫毛前堪堪停住。
“千岁?”又无聊了么,要他陪玩儿?
平时这是小金的工作,但现在小金随白诚焕去湾了,芊芊和千岁又不爱跟别人玩耍,就总是来找他的茬。
“外头秋景多漂亮,你为什么只顾着成天写写写?”白猫躺着吃爪子,大为不满,“这么悠闲的日子,你是怎么过得比盛邑还忙碌?”
“不当家,不知……”
“少废话,柴米油盐不贵!”猫掌一挥,白尾巴拍着燕三郎的胳膊,“你在写什么,嗯?”比陪她出去玩耍还重要?
“这是我答应文副山长的《青云教识》,三天后就必须交予他下山雕板刻印。”书还没有封皮,难怪千岁不知,“以后这就是中级弟子的必备教材之一。”
直到真正踏进玄门,他才知道青云宗收上来的多数弟子,入门第一课居然是习字。
按理说,这项基本技能本该在塾里完成。不会识文断字的人,如何看得懂法诀、当得了异士?
拢沙宗、天狼谷门槛很高,收徒都要优中选优,到了青云宗这里竟要从基础教学开始。燕三郎特地问过徐陵光,原来青云宗子弟多半来自境内,还有一部分是宣国人。卫国、梁国等地人氏就很少了。
原本青云境地盘就不大,可挑选的余地不多。
文庚说这话时,面有愧色,毕竟听起来太不高大上了。可没想到,燕三郎听了即道:“既然我宗把书院的活儿都接来干,那干脆在民间多开几家书院好了,断文识字的功夫都留在山下做。”
于是他在前日的会议上,就要求境内各地开设青云书院,首批共七家。
青云境内原本也有书院,并非官办,良莠不齐。文庚和杜时素都有些担忧,害怕新山长条策太多、步子迈得太大,反而容易拉胯。
“开办这么多书院,怕是生源不足。”书院不是救济堂,就算官办也一样,来上课的都得交钱。平民百姓,识字的百不足一。书院盖起来了,哪来那么多学子?
再说,办学可是个无底洞,投进多少钱可能都听不见一点水响。
“无妨,我自有计较。”燕三郎坚持己见,边上的千岁暗中感谢颜庆留下来的巨额财富。
别人的钱,花起来果然不心疼哪。
盖书院要是动她的钱,燕小三怕是一个铜板都别想拿到!
想到这里,白猫打了个呵欠:“书院不会长脚跑掉,你身为山长,要学会适度摸鱼。反正宗内的工作永远也干不完,早干晚干还不是一个样?”
不一样,她没多少时间了。距离修罗道那个先知预言的最后期限,只剩下不到四个月。
燕三郎希望,在那之前将手头琐事全部办完,专心陪她破解那个致命难题。但他也不挑明,只是放下笔抱猫,陪它玩耍了好半天。
他很有心机,将白猫浑身长毛都捋得乱七八糟,猫咪好不容易从他怀里挣扎出来,又逃去窗边一点一点整梳皮毛。
燕三郎这才施施然坐回桌前,提笔再续。
这小子和他老师连容生一样,都喜欢做学问,教书育人。千岁翻了个白眼,无趣!
她待不下了,跳窗出去爬树捕鸟。盛邑的邀景园再大再漂亮,到底也是人工的园林,哪及得上这里草木葱茏,野趣盎然?
猫儿溜出去没多久,燕三郎这里就有客人远道而来,登门拜访。
“燕山长。”来人第二句话就显出了原形,宏声大笑,“燕时初,你长进了啊!”
“茅元帅。”燕三郎迎上前去,也笑道,“脸色怎么这样难看?”
这人赫然就是他在卫国的老相识、从前的叛军首领,茅定胜。
大半年不见,茅定胜的身形比先前还大了一圈,脸更圆了,稍稍遮挡眼里的凶悍之气。
这大概就是闲来发福。
只不过他看来脸色不太好,有些发青。
茅定胜苦笑:你这里风景一等一的好,山也是一等一的陡,坐那灵兽上山,颠得我胆汁都快溢出来了!”
燕三郎微愕,忍不住笑了:“辛苦你了。”
他今日方知,昔年堂堂的兵马大元帅居然恐高!
诚然,金魈的上山方式,普通人可不太能接受。
“来,喝茶歇一歇。”他亲手给茅定胜端了一盏清茶,后者接过来抿了几口,赞声“好茶”。
茶盏还未放下,茅定胜的目光就在殿内来回扫视,一边啧啧道:“没料到啊没料到,你小子不肯做卫国的官儿,原来是想到这儿来当山大王!”
“言过了。”任他调侃,燕三郎的沉稳一如既往,“适逢其时罢了。”
话锋一转,他直切入正题:“你这回带来了多少人?”
“四百六十七个。”茅定胜心里有数儿,“待我安顿好了,后头还有四五百人能来。”
他端起茶盏一饮而尽:“你不知道,得知我要投奔到你这里,卫天子脸都快笑出花儿来了,临别时真心诚意说了几句好话。看那样子,他是真心希望我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