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意拿起自己的丝帕,轻轻擦去祝镕嘴角的参汤,祝镕顺势握着她的手,贴在了自己的面颊上。
“镕哥哥,别难过。”扶意起身绕过书桌,将丈夫抱在怀里,“我们限制父亲的书信往来,将他完全软禁起来可好?”
祝镕说:“皇上要我由着他,让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扶意敏锐地捕捉到了皇帝话中的深意:“难道他故意以父亲为饵,好在将来,名正言顺地除去前太子和诸位皇……”
祝镕伸手抵住了扶意的双唇,神情凝重地摇头:“不可说。”
扶意问:“大姐姐她,皇上可曾与她商量过?”
祝镕沉重地说:“一切还只是我们的猜测,我们又该如何去问大姐?而姐姐若是同意这么做,就是要连自己的中宫之位都赌上,她能保证十年二十年,不,可能只要一两年,她能保证皇帝对她的情意,永远不变吗?”
扶意不敢回答这个问题,静了良久,才道:“我不敢说,我只是想,朝廷里不安分的人何止父亲,为什么偏偏是父亲?大夫人已经与父亲和离,杨家和前太子,分明与我们再无瓜葛,皇上为何要如此狠心。又或者,父亲只是其中一颗棋子,皇上还纵容了其他人参与其中。”
祝镕道:“我们和杨家的瓜葛,哪有那么容易说断就断,但你说的很有可能,父亲只是被皇帝利用的其中一个。”
扶意拿起桌上的茶碗,想要走出去交给丫鬟,但没走几步,回头看着丈夫:“横竖还是那句话,伴君如伴虎,届时父亲的性命保不住,大姐姐的后位保不住,祝家又一次要面临灭顶之灾。”
祝镕握紧拳头,没说话。
扶意又走回来说:“皇上额外叮嘱你这句话,你猜他是为了不让你插手干预,还是反过来提醒我们,要看管好父亲?”
祝镕问:“你的意思?”
扶意道:“只要不参与谋反,皇上也没有办法证明我们软禁父亲阻碍了他行事,没有父亲这个饵,他自然会去找其他的饵,别人家能不能自保,能不能不自寻死路,我们可就顾不上了。镕哥哥,不要犹豫,从今晚起,再不许父亲和外界有往来,让他死了这条心。”
祝镕的身子一晃,动摇了。
扶意又说:“你终日忙着朝务,哪有空闲管家务事,父亲在家被如何对待,你根本顾不上。何况我们老太太还在呢,她要约束自己的儿子,难道还要外人来指手画脚吗,就算是皇上,也不能插手大臣的家务事。”
“好!”祝镕说,“可我不仅想让父亲置身事外,我更想为太子保下性命,先稳住我爹,我之后找机会,再去见太子。”
扶意摇头:“不可以,镕哥哥,太子生死有命,你不能再靠近他。我知道,你和太子情谊深厚,你很难抉择,那就听我的。这件事上,父亲也好,太子也好,对我来说都没什么感情,我只会考虑我更在乎的奶奶和兄弟姐妹,或许是冷血无情了些,但这是我唯一的选择。”
“扶意……”
“镕哥哥,你重感情,是好事是对的。”扶意说,“可既然必须做出选择,那就让我来,我没感情,我比你更理智更冷静。”
在扶意果敢决断的眼神气势里,祝镕终于狠下心来答应:“听你的!”
扶意放下茶碗,转身便出门,带上争鸣和其他家仆,径直来到兴华堂。
“少夫人,这么晚了……”这里守门的婆子们,见来势汹汹,都吓得不轻。
“争鸣,去搜,将信鸽全部抓走。”扶意知道争鸣擅长调教信鸽,吩咐他之后,又对这里的管事说,“所有人集齐,今日二小姐挑选随她去私宅的人手,因此家里的人手也有调动,全部去前厅,等我来发落。”
“可是少夫人,大老爷他……”
“言扶意,你要造反?”卧房门前,出现了祝承乾的身影,他背着屋子里的灯火,只能看个轮廓,看不清脸面,整个儿在阴暗之中。
“回父亲的话,才接到太医署的命令,京中禽疫爆发,家中饲养的飞禽要暂且隔离。”扶意不慌不忙地说,“再有祖母下令,映之姐弟三人归来,要调配家中下人去伺候,兴华堂的下人从小服侍,最合适不过,之后会另外派人来侍奉父亲。”
祝承乾走上前几步,怒斥:“你小小年纪,何来的胆气张口就是谎话,你诓骗人的本事,都是从哪里学的?”
扶意欠身道:“禽疫不可小觑,为了父亲的康健,请恕儿媳无礼,这里养过飞禽,父亲需要暂时留在兴华堂不得外出,太医署的命令是隔离十日。”
“言扶意!”
“父亲勿动怒,还请保重身体。”扶意欠身后,便命令下人,“到前厅集合,我很快就来。”
她退出院门,命下人关上大门但不必落锁,每天日夜轮班派人守候,包括兴华堂围墙下,也要有家仆巡视。
虽然扶意认为公爹这把年纪且非习武出身,应该翻不出高墙,谨慎起见,还是多留一手的好。
“言扶意,你好大的胆子,祝镕,祝镕你就放纵你的女人无法无天……”
隔着门,能听见祝承乾的骂声,扶意毫不在意,反而告诫下人不可动摇,她的命令就是老太太的命令。再者,如今这家里的主人是大公子祝平珞,他们不必再忌惮大老爷,下人们纷纷应诺后,她这才离开。
就在扶意雷厉风行地软禁起祝承乾,与此同时,祝镕将这一切,在祖母跟前坦言。
老太太赞同扶意的观点,对孙儿说:“她的无情,是因为不在乎那些人,而非冷血残酷,你能体谅和理解,便是足够了。往后有什么事,你们夫妻商量便好,奶奶没有不支持你们的,但求保全你父亲一条性命,我不能看着我的儿子自寻死路。”
祝镕道:“过几日扶意带妹妹们进宫,会和大姐姐详谈此事,姐姐也应该意识到,从今往后她和姐夫再不是普通夫妻,为了朝廷和国家,为了皇权,她这个皇后随时可能被抛弃。”
老太太却笑道:“你有没有想过,涵之会为了皇权天下,抛弃我们?”
祝镕怔然:“奶奶,这怎么可能……”
老太太却笃然道:“这就是你的姐姐,是杨太后亲自教养的孩子,涵之的心胸和眼界,远在你和扶意之上,六年前我之所以答应你爹将她软禁,还有一个原因,是怕她去行刺先帝和杨太后,结果,害她被足足关了五年,更失去了腹中的孩子。如今凤凰涅盘、浴火重生,你认为你姐姐,还有什么是放不下的吗?从今往后,你和扶意不仅要在皇帝跟前谨言慎行,对涵之,亦如是。”
祝镕的内心更沉重了,躬身道:“孙儿都记下了。”
不久后,扶意到来,祖母将这番话再说了一遍,比起祝镕的内心沉重,扶意这个外来的人,或许是因为没有太过深厚的感情,显得格外冷静。
孩子们都离去后,芮嬷嬷侍奉老太太歇息,屏退了小丫鬟,便悄声问:“兴华堂怎么了,少夫人又和大老爷起冲突了?”
老太太悠然闭上双眼:“他自作孽,我是顾不得他了,生养一场,只盼着他能得以善终,家里子子孙孙,不能陪葬在他一人手里。”
芮嬷嬷听得一头雾水,问:“这到底是怎么了?”
老太太嗔笑:“你糊涂,也就说明事情没什么大不了,等你也明明白白了,事儿就不好办了。”
此刻清秋阁里,扶意洗漱更衣后,兀自在镜台前打理长发,祝镕从门外进来,夫妻俩没说话。
过了许久,扶意才觉得自己像是被人看着,转过身,果然,祝镕在镜子照不到的地方,安静地看着自己。
“我……怎么了?”扶意有些心虚,毕竟今晚,她强迫祝镕做下了违背他心愿的事。
“看着你,心里能安宁几分。”祝镕说,“就觉得心里还有支撑。”
扶意来到丈夫身边,将他的手掌抵在自己的心口:“我知道,先帝对你的伤害和打击,让你无法信任当今,哪怕是亲姐夫又如何,是不是?但君臣之间,本就不该有什么情意不是吗,做兄弟,还是做朋友?说白了,皇帝也不过是个雇主,你拿着俸禄办事,互不相欠。”
祝镕笑道:“这是什么说法?”
扶意道:“自然是站不住脚,毕竟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只恨自己,无法像父亲那般浸淫官场数十载,可以说出一针见血,更让你踏实的话,但父亲的几十年也是他自己走下来的,我们一定比他更强些。”
祝镕拨开扶意的碎发,露出白皙的肌肤,他问道:“我总是想给你想要的人生,但又总是迷茫,你是不是为了我,一忍再忍。”
扶意摇头,笑道:“我怎么觉着刚好反过来,你为了我一忍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