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扶意彻夜未眠,天未亮时,整个军营颤动起来,冲天号角震撼人心,今日是王爷率军第一次正式对雍罗赞西联军发起进攻,腊月二十八,百姓家贴窗花扫楼房的日子。
扶意站在营帐门里看,营外大军出发,营中井然有序,站岗放哨没有丝毫松懈,她不自觉地挺起背脊,更自以为挺起的是大齐的脊梁,和这里的每一个将士一样。
“夫人,您有什么吩咐吗?”门外的士兵看见扶意,赶来询问,“若要什么东西,只管吩咐小的。”
扶意忙摇头:“我自己能应付,多谢。”
那之后简单的洗漱过,扶意便来找大姐姐,涵之正和婆婆闵王妃在一起,尧年郡主则一早跟着大部队打仗去了。
扶意许久没见闵王妃,再见面,察觉到娘娘憔悴不少,她听大姐姐提过,王妃娘娘亲眼见到丈夫断臂后,崩溃大哭,好几日后方缓过来。
原先只是听这么一说,现在亲眼见到王妃娘娘,扶意心中暗暗替宫里那位贵妃捏把汗。
作为五年前怂恿皇帝杀亲弟弟的人之一,怕是凶多吉少,以闵王妃的性情,待有一日逼宫夺权,贵妃必然要成刀下魂,她一定会为了王爷和世子报仇。
此刻,涵之送扶意回营帐,提起今日大战,胜亲王要逼敌军后退边境二十里地,今晚若初战告捷,后续还要再坚持两三天,大概年三十晚上,才能完全胜利。
扶意犹豫再三,还是向大姐姐提出了自己的恳求,打胜仗后若还是找不到祝镕,可不可以带上她一起去前线打扫战场,自然,她是为了去找自己的丈夫。
涵之说:“有任何消息,我都会告诉你,不论是镕儿沦为人质,还是其他行踪,但若没有任何消息,带你去也毫无意义,难道你要在死人堆里翻?镕儿不会在那里,他若不是被威胁囚禁,绝不会让自己轻易死去。”
“我知道,可是……”扶意垂下眼帘,她知道,她不能给大家添乱。
“好吧。”涵之到底心软,更何况那是自己的弟弟,“姐姐带你去,可你看你眼圈发青浮肿,一晚上没睡了吧,照顾好自己,倘若大捷后你身体不好,我也不会答应。”
扶意连连点头,回到营帐便逼着自己躺下补眠,直到这日下午,涵之再见她,果然气色要好多了。
为了分散扶意的心思,涵之带着她去探访当地百姓,而扶意本就来自边城纪州,深知一方国门之重,对于平西府将来的重建,有着许多建议和想法。
三百年前,太祖建平西府,这里曾和纪州一样丰饶繁华,如今遭皇帝抛弃,只剩下满目疮痍、断壁残垣,想要百姓们在这片土地上重新站起来,至少十年光阴。
涵之说:“将来再创女学,就要让这里的孩子们先念上书,扶意,你的心愿,姐姐一直记着,而我更需要你的辅佐。”
扶意深知大姐姐的心意,一则是信任她器重她,再则,便是怕祝镕若有变故,她不能独活。
至少现在,扶意绝没有要死的心,她不愿去想象那份惨烈和悲痛,不愿意。
看着暂居避难所的百姓们,热热闹闹地准备着过年,一切充满着希望,涵之又道:“不过眼下打了胜仗后,我最想做的事,是回京城救家人,祖母一生高贵骄傲,我不愿她受任何折辱。”
“皇帝必定会用她们来做人质。”扶意说,“到时候,能不能先派人潜入京城,救一个是一个。”
涵之道:“这是自然。”
扶意说:“最熟悉京城关防的,是您的弟弟,到时候他一定会救出家人。”
可祝镕能否平安归来,眼下谁也不知道,涵之拍了拍扶意的肩膀,想要安抚她,刚好看见士兵策马而来。
此刻暮色已晚,算着时辰,前线该有战报传来。
“世子妃,王爷世子首战告捷,联军后退十里地!”士兵下马,喘着气禀告道,“王妃娘娘请世子妃速速回营。”
扶意和涵之听到捷报,喜不自禁,立刻命马车前来,登车回营。
回到营中,扶意听说了详细的战况,赞西雍罗因遭离间,导致兵力涣散,再加上我方突袭,打了个措手不及,大齐兵马可谓横扫千军、所向披靡。
闵王妃细思量后,吩咐:“即刻飞鸽传信,将捷报送回京城,我可不愿让他们过个好年。”
将士领命退下,闵王妃又对涵之说:“雍罗此番助阵赞西,送来雍罗火炮五台,是你父王最忌惮的事之一,也是我最担心的。”
涵之见扶意不明白,便向她解释雍罗的强大,绝非大齐可小觑。
他们擅长制造兵器火炮,雍罗国再往西,那些大大小小的国家,无不战败在雍罗的炮火之下。
扶意问:“我大齐的军.火呢?”
涵之说道:“当今继位后,严禁各地驻军自行制造新武器,但朝廷火器却又十年不曾改进,皇帝虽有他的一套治国之道,但军力才是一国之本。雍罗为何不敢灭赞西打我大齐,是过去三百年里,他们一直没有胜算,但等了这十年,再加上昏君无道,他们自然是认为时机到了。”
扶意叹:“当今于国,究竟有何功劳,仅仅是开科取士、广纳贤才就足够了吗?”
闵王妃道:“他还搞出了什么明莲教,那邪.教的教宗是什么,我们离京前后,在京城制造.恐.慌,用的就是明莲教的法子,说狠吧,也就是故弄玄虚,我甚至查不到他们的教.宗。”
扶意说:“如今看来,仅仅为了敛财,或许过去十几年里,也是皇帝在全国各地的眼线,想必只是创了个名目,连正经干什么,他也没想好。”
闵王妃很是不屑:“之后再见面,问问他便是。”
正说着话,营帐外传来急促的动静,有士兵闯进来说:“娘娘,郡主受伤,被王爷送回来了。”
众人大惊,王妃和涵之径直冲了出去,待扶意见尧年被送进来,已昏睡在担架上不省人事,一边胳膊包扎得严严实实,还是有嫣红的血透出来。
“怎么会这样?”闵王妃问,“她去冲锋打前阵了吗?”
士兵低头不敢应答,可见是被说中了,又因郡主要换衣裳,他们很快便退下。
在母亲和嫂嫂的照顾下,尧年换了干净衣裳,在榻上睡得踏实了些,扶意自己有着身孕,即便有心想在一旁照顾,还是被王妃和涵之劝退。
如是,直到第二天早晨,扶意再来探望,郡主已经清醒,大姐姐正在喂她喝粥。
不久后,涵之离去,只剩下扶意在身旁。
尧年对自己的伤满不在乎,冲着她笑:“一醒来就被我娘骂,还被嫂嫂责备,你就别苦着脸了,赶紧笑一个给我看。”
扶意摇头:“我可笑不出来。”
尧年不高兴:“我命令你笑,也不成吗?”
扶意急道:“郡主,您若有三长两短,开疆怎么办?”
尧年眼神一晃,避开了扶意的目光:“和他不相干。”
扶意说:“难道郡主真的相信,开疆背叛了您,选择忠于皇帝?”
尧年故作轻松:“为何总提起他,我在这里冲锋陷阵,为的是大齐,是百姓。”
扶意严肃地说:“不先自保,如何保国,如此战况下,您把自己弄成这样,就是不自量力。”
尧年虎着脸:“行了,你们一个个轮着来训斥我,怎么就不歌功颂德,赞美我的大无畏。”
扶意说:“不敢训斥郡主,只是实话实说,我并不认为牺牲,才是实现价值的途径。”
这话没得反驳,尧年软下来:“行行行,我错了,我错了行不行?”
扶意又心疼又难过,问:“疼得厉害吗?”
尧年摇头:“顾不上疼,我好歹杀了几个雍罗人呢,心里高兴,就是可惜……”
扶意问:“什么?”
尧年抿了抿唇说:“没发现祝镕的踪迹。”
扶意心口一紧,自我安慰道:“没有消息,也是好消息,我相信他一定是遇到什么事,不得不隐匿起来。”
尧年说:“今日一战,更为重要,雍罗的火炮要上来了,十里地外的地形,我军不熟悉,而父王的目的,绝不是僵持在那里,一定要逼他们再后退十里。”
扶意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握了拳头,忽然一个激灵,问:“雍罗的火炮,不在前线?”
尧年点头:“父王判断,他们原是打算用火炮打赞西,并没打算在这里恋战,只要发现我大齐不堪一击,他们立刻就会改变策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