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镕道:“雪再大,总有停的时候,我回城的路上,金东生麾下将士已经在沿途撒盐融雪,就算金东生是个莽夫,他军中有谋士,将士们也不是混吃等死的。”
扶意有些挫败,但她相信,纪州军队若逼入京城,皇帝靠禁军和区区金东生,绝不可能抵挡得住。
然而祝镕并非有心打压妻子的锐气,不过是实话实说,要说实战经验,他只有打赞西人那一回,甚至不比平理强,他们夫妻此刻说什么,都不能左右和决定任何结果。
但他有兴趣谈,因为扶意愿意听,她早就厌烦了家里的柴米油盐,祝镕知道,妻子本该属于更广阔的天地。
但祝承乾没有给儿子媳妇更多的机会谈谈家国天下,他一回家就要见儿子,扶意无奈,唯有含笑向丈夫摇摇手:“早些回来。”
祝镕来到兴华堂,感觉父亲的院子比往年都要冷,抬眼看各处关着门窗的屋子,连廊下值守的丫鬟婆子都撤下了。
不知缘故的人,乍一眼看,怕是要以为祝家落魄了,连下人都用不起,却不知是家人一个个都走了,大大小小的屋子里都不烧火,也不怪这里冷。
父亲的书房,便是依旧温暖如春,他进门时,听见管事向父亲禀告,说少夫人改良了家里扫雪的用具,事半功倍,家里的危险已解除,而父亲很是不屑,反问:“她有这个能耐?”
管事的退下,祝镕关上门,从边上茶炉里为父亲倒茶,祝承乾坐在书桌后问:“你在城外,看见些什么?”
祝镕放下茶碗,应道:“今早黑云压城,恐有暴风雪,皇上命我出城查看,提早敦促防灾,以免暴雪成灾,城墙关防受损。”
祝承乾说:“闵王妃的折子已经在路上,明日就能到达朝堂,而他们也已动身,一家人往京城来。”
祝镕问:“只一家人?”
祝承乾说:“目前还未发现兵马异动,各地探子来报,未见大批人口迁徙的动静,但愿他们能识相,按照答应你的许诺,老老实实上京面圣。”
“那皇上可否打探到,王爷目前的状况?”祝镕问。
“你说的不错,他如今痴傻不认人,狂躁时几个人也按不住。”祝承乾说,“彻底废了。”
祝镕垂首,故作沉重地说:“那他们进京后,皇上会暗中派人去试探折辱吗,儿子劝您最好提醒皇上,不要贸然做这样的事,纪州将士决不允许他们的将军,受到任何羞辱。”
祝承乾说:“真有此事,也不会让人知道,就不必你操心,胜亲王父子一旦上京,只要没起冲突,你的任务就到此结束,后面的事不必你再搀和,刚好扶意怀胎,你就回家来照顾她。”
祝镕皱眉:“这是皇上的意思,还是您的意思?”
祝承乾随手翻开桌上未写完的折子,淡淡地说:“都有,你且安心,不会从此将你软禁,你是我祝家的继承人,岂能窝窝囊囊过一辈子,自然之后另有道理。”
祝镕此刻若顺从,父亲或许会有表面的高兴,但心里必定怀疑自己,因为他绝不是这样逆来顺受的个性,于是冷着脸,透着满身的不服:“明日面圣,我自当讨个说法。”
祝承乾瞥了眼儿子:“我说过,我不会害你。”
祝镕躬身道:“儿子知道,可我不甘心。”
祝承乾将折子拍在桌上,怒斥:“不甘心能当什么事,救你保你,你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吗,听我的话,老老实实在家里待着。”
祝镕道:“那儿子是不是该祈愿,胜亲王不履行承诺,这样我才能继续有用武之地。爹,我所求,不过是保护您的安危,保护家族周全,您以为呢。”
祝承乾长长一叹:“那你就留在我和皇上身边,没有皇上的命令,我的命令,不可擅自行动。”
清秋阁里,雪灾危机解除后,丫鬟们有了闲心堆雪人,半当中韵之来了,丫鬟们立刻挡在各自的雪人前,韵之瞥她们一眼很是不屑,可就在丫鬟们放松警惕时,杀了个回马枪,跑来一脚一个把雪人都踹倒了。
扶意站在屋檐下说:“你就不做好事,她们堆好半天了。”
小丫鬟们气呼呼地说:“少夫人,二小姐每年都这样,谁堆雪人都要防备她。”
扶意心里高兴,高兴的是韵之还是从前的二小姐,这是他哥哥一直以来的心愿,难为她经历了昨晚的事,今天还有心捣蛋。
“我还以为能见到我哥呢,大伯父真是麻烦。”韵之进门坐下,搓手烤火,要热热的红豆羹喝,一面说着,“我这几日,在西苑住,不去玉衡轩了。”
“二婶婶多可怜,你还不如住玉衡轩,今天又不是她不肯为你去出头,是奶奶安排的。”扶意道,“二婶婶虽有不是,可今次的事,与她不相干呀。”
“我知道,但三婶婶的手烫伤了,我是去帮她带带平珍。”韵之说,“我已经去过东苑,和我娘说明白了。”
扶意问:“怎么烫伤的?”
韵之说道:“该是拿热茶威胁我婆婆的时候,她自己也伤着了,这大冬天的,茶水都是炉子上刚下来的。”
扶意忙叫来香橼,命她去问候三夫人,转身见韵之对翠珠说红豆羹里冰糖少了,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她心里不免矛盾,自然是又盼着妹妹好,可又担心事情复杂,怕她在努力承担什么。
“我能不能问问。”扶意开口。
“为什么要回闵家是吗?”韵之先提起来,“奶奶和三婶婶,都问我几百遍了。”
“就为了闵延仕,去安排他的家人?”扶意问。
“这是其一,其二我只对你说。延仕也说,朝廷要出大事了,但具体会怎么样,他猜不到。虽然和爹娘反目,从此都不愿再往来,但爹娘还是爹娘,真有什么大事,他得撑一把。”韵之道,“我觉着有道理,我只是想和他单独过小日子,并没打算撺掇他和爹娘断了亲缘,毕竟他是吃闵家的米长大,是从他娘肚子里生出来的。可我们夫妻不能分开,他要回去,我自然跟他一起回去,就这么简单。”
翠珠另取来冰糖,韵之尝着总算可口,问她们为何舍不得放糖,翠珠说因为少夫人怀孕,饮食要清淡,富贵人家孕妇多难产,就是孕中养得太过丰足,都是言夫人离开前,仔仔细细交代的话。
韵之看向扶意:“等我将来有身孕,你也要这样叮嘱我的下人可好,我怕我忘了,她们又不懂。”
扶意含笑:“是,我等着呢。”
韵之稍稍脸红,拉过扶意凑近些,轻声说:“他说,他喜欢我,他说有了我,从此人生里终于有放不下的了,真的……”
扶意心口一阵阵热乎,笑道:“我以为你哥哥是嘴甜的,原来还有更甜的,我们二姑娘的姻缘,总算圆满了。你也听我一句劝,既然心在一起,身体在一起是早晚的事,他是个谦谦君子,事事在乎你的想法,或许就是彼此太过谦让呢?你是他的妻子,大不了……那个,你懂吧?”
韵之脸上通红,缩回脑袋,大口大口喝红豆羹,低着脑袋口齿不清地说:“再也不和你说了。”
门外,祝镕归来,见妹妹面若桃花,且没说几句话,红豆羹也没吃完就要走,很快门外传来小丫鬟发急的嚷嚷:“二小姐,您干嘛呀!”
祝镕到窗口看,妹妹霸道地踢了雪人,头也不回的跑了。
“这丫头,哪里像嫁了人的。”祝镕念着,“总也长不大。”
扶意走上来,将手炉送进他怀里,温柔地问:“瞧你心情不坏,没叫父亲为难。”
祝镕说:“这两天,兴许是我最闲的时候,在王爷进城前,我不出门了,陪你在家里看书写字,我们下棋玩儿。”
扶意想了想:“刚好,明日各地庄头来送年租,不知会不会叫大雪阻了路,再迟后日也到了,我和大嫂嫂心里正没底,你在家,替我们一道看着。”
祝镕很惊讶:“如今连这些事,也是你们管?”
扶意颔首:“父亲交代下来的。”
祝镕回忆方才在书房,下人禀告少夫人教他们如何有效快速地铲下房顶积雪,父亲还嗤之以鼻,很是不屑的。
“父亲安排的?”祝镕默默念着,还是不大信,更揣摩着父亲是否另有用意。
扶意道:“我和大嫂嫂商量,恐怕是父亲觉着我们还算可靠,时下他正忙,就交给我们,也没容我们分辨几句推辞,就这么决定了。”
祝镕道:“既然如此,我闲着也是闲着,帮你们一道收。”
翠珠来端走二小姐吃剩的东西,扶意看了眼,便问:“两个人煞有其事地离了家,如今却说要回去,你不觉得奇怪吗?”
祝镕仿佛故意避开了妻子的目光,走去书架前不知挑什么,随口应道:“由着他们吧。”
扶意一手托腮,她渐渐意识到,祝镕有什么事瞒着她,心中虽不安,可也没法子,眼下这情形,镕哥哥所考虑的,必然是一家老小的安危。
祝镕找到了棋盒,回过身笑问:“来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