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静了一瞬,仿佛人人都被闵延仕这一声呵斥惊到了,待闵初霖从惊吓中醒过神,便扑向她母亲哭诉:“娘,您看哥哥他……”
韵之昨天就已察觉,金浩天,不,和那一晚相关的任何事,几乎都是闵延仕的软肋,只怕连自己都是。但不论闵延仕当时到底为了什么杀人,他总有一分是想要保护自己,哪怕就这一分,韵之也想成为对他好的那个人。
“你们家的哥哥,娶了媳妇,就对姑娘大呼小叫的吗?”闵夫人眼里要恨出血来,在她看来,往后儿子的一切不好,就都是儿媳妇挑唆的。
韵之却坐到床边,用帕子轻轻擦拭丈夫额头的细汗,劝道:“相公不要生气,别又把烧勾起来。”
闵夫人骂道:“婆婆和你说话,你聋了吗?”
韵之转身来说:“出嫁前,家人教导,从此儿媳要以夫为天,此刻相公正着急,生怕他又高烧起来,媳妇自然要先照顾他,在来回母亲的话。再者说,方才呵斥妹妹的人是相公,婆婆问我做什么,我们家没有这样的规矩,往后我也会规劝相公,不要对妹妹大呼小叫。”
闵夫人抬手指着韵之:“我说一句你顶一句,是真心仗着侯门公府的出身,不把婆家放在眼里,小丫头片子,你连嫡系的庶女都没混上,从你爹起就是个庶出的野种子,你还真把自己当公府千金了?”
韵之冷声道:“母亲这话可说不得,难道我们家四殿下,也成了庶出的野种子?”
“你……”闵夫人哑口无言。
老夫人听这话,顿时不高兴了,虽说是从孙媳妇嘴里说出来,但挑事的是儿媳妇,她做老祖母的也不好苛责年轻孩子,自然冲着儿媳妇道:“若说这孩子的不是,她进门才两天,不懂事也是有的,好了,都到此为止,我们走吧,叫延仕早些休息。”
涉及贵妃和四皇子,闵夫人也不敢再轻易挑事,忍下这口气,上前来搀扶婆婆离去,闵初霖恶狠狠地瞪了兄嫂一眼,才拂袖而去。
一屋子人离去,韵之闷得慌,跑去推开窗户,凉风灌进来,她大口呼吸着,好不畅快。
忽然想到病中的丈夫,忙又关上了,回身问:“冻着你了?”
闵延仕摇头,却说:“往后也不必客气,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我娘她不是个有道理的人,这家里不论是我爹的姨娘,还是姨娘的儿女们,又或是几位婶子,乃至婶子家的姑娘媳妇,无不在她的淫威之下,祖母平日里不管事,后几日她就要随祖父回乡,更管不着家里的事。在这府里,我白天不在家时,千万保护好自己,别叫她欺负你。”
韵之笑道:“我这样对你的母亲不敬,你难道一点不怪我?”
闵延仕摇头:“我有父母,不如无父无母,无父无母还图个清静,有他们在,我反而……”
韵之却是笑道:“你看,我们已经有一件事,是能说得上话,我不过是兄弟姊妹好,另有祖母疼爱,稍比你强些。我不是我娘养大的,也不是我爹教导的,就在今年春天,他们还挖空心思要把我嫁给四皇子为妾。我若无父无母,至少不会痛苦,你以为我为何要在元宵宴上出丑,我是实在没法子了。”
这一份辛苦无奈,彼此感同身受,不需要任何解释,闵延仕心里的苦恼,就能被韵之理解。
他更想起了,那个被爹娘下药丢在马场企图和四皇子生米煮成熟饭的姑娘,到如今,她还以为自己是中暑晕过去了吧,想到这里,闵延仕也不禁为韵之心疼。
“看着我做什么,我说错了吗?”韵之问。
“这么多年,终于有人明白我。”闵延仕坦率地说,“你哥哥和开疆他,纵然同情我,他们也无法真正理解我心里的烦恼。”
韵之眼含笑意,问道:“如此说来,我们是不是很登对?”
闵延仕却只是笑,不知该如何回答。
韵之也不强求,但说:“我从前虽然恼恨我娘,但也不能冲着他们大呼小叫,更不能有一句顶一句的,怕的是挑唆了奶奶和他们的关系,虽然本来也不怎么好。但现在不一样了,我不是你爹生的,不是你娘养的,往后他们善待我,我自然也尽心侍奉孝顺,他们若待我不好,那我也不客气,奶奶含辛茹苦养大我,不是为了让我将来被婆婆小姑子欺负的。”
闵延仕混沌的眼珠子,像是清澈了不少,点头道:“如此才好,我也更安心了。”
刚好绯彤送汤药进来,韵之亲手接过,一面试着汤药的冷热,一面说:“可你不能到这里就打住,认为我们的日子这样就能过下去,其实你爹娘如何待我,我真心不在乎,但你怎么待我,我时时刻刻都在乎。你别忘了,我还盼着,等有一天你真正喜欢上我呢。”
延仕不免有些尴尬,仿佛自己才冒了个芽的念头被韵之看穿,可她说出来,自己的心里反又觉得畅快。
“赶紧把药喝了,早些睡吧。”韵之道,“我在隔壁屋子歇着,今晚也要踏踏实实睡一觉,连着几天睡不好,我明天怎么去见奶奶。”
闵延仕喝了药,见韵之拿着帕子又要为他擦拭嘴角,他伸手挡开了。
韵之一愣,虽不甘心,也没生气,将帕子放在他身前:“你自己擦。”
闵延仕忙道:“我是想说,我今晚不会再吐了,这病也不传人。”
韵之问:“我知道,怎么了?”
闵延仕的喉结不安地滚动了几下:“不如睡自己的屋子吧,没有新娘睡别处的道理,明日下人们若是回家说上一句半句,我可就无地自容了。”
韵之摇头:“你发了一天的汗,身上不好闻,我不要挨着你睡。放心吧,我们又不是要永远分开睡,他们也不会多嘴。”
一向干净整洁、风度翩翩的公子,猛地被说身上有味道,吓得闵延仕赶紧抬起袖子将自己闻了又闻,惹来韵之的笑声,她一脸促狭地看着自己,像是恶作剧后的得意洋洋,可并没有令人讨厌的恶意。
“明日一早洗洗再出门,我已经吩咐他们准备了。”韵之说,“赶紧睡吧,我困极了。”
闵延仕欠身,目送韵之走出去后,又抬起衣袖闻了闻,忽然觉得自己又傻又蠢,无奈地笑了。
这一夜,不知是疲倦到了极致,还是和闵延仕把话说开心里踏实,虽然夫妻俩分居别处,可韵之睡得又香又沉,到底才十七八岁的姑娘,一早醒来便是容光焕发,忽然出现在闵延仕的眼前,更叫他眼前一亮。
闵延仕下意识地说:“我……刚洗了澡,床上的褥子被子,也都换了新的。”
韵之将他细细打量,说:“是呢,脸也刮过了,和平日里一样好看,你知道吗,人家叫你京城第一贵公子?”
闵延仕嗔道:“都是坊间胡诌的话,你也当真。”
韵之说:“那我呢,我好看吗?”
闵延仕愣了,没接上话。
韵之不大高兴地转身去拿首饰,从镜子里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扭过脸。
“我觉得……这个好看。”闵延仕随手指了一对耳坠,“不过,你戴什么都好看。”
韵之憋不住笑了,而明知自己是欺负人,少不得又心疼丈夫:“我逗你,你没生气,还愿意应付我。”
闵延仕说:“你我是夫妻,总该互相谦让包容。”
韵之道:“正因为是夫妻,哪天你不耐烦,就别憋着别强迫自己。你若为了成全我们是夫妻,整日里对我强颜欢笑,憋着口气来应付我,这样可不长久,总有一天你会崩溃疯狂,那时候,我们也就完了。”
闵延仕很意外地看着韵之,从前那个在祝镕口中,格外淘气霸道的二妹妹,心胸之豁达,甚至远在他之上。
“我们走吧,家里一定等着急了。”韵之说罢,戴上闵延仕选的耳坠,又问,“这样好看吗?”
闵延仕这一次终于能大方地点头:“好看。”
公爵府里,扶意早早就来了祖母身边,满心期盼着韵之归来,当打探消息的人回来说,姑爷一起来了,众人总算松了口气。
虽不是强求病着的人非要一道跟来,可若不来,之后京城里更多的风言风语,金家那件事还没解决,又要多出一桩事来。
更让老太太和扶意她们高兴的是,韵之进门时,满身光华,直笑得眼眉弯弯,心里的喜欢藏也藏不住,她是高高兴兴回娘家来的。
地毯上摆下鸳鸯织锦的垫子,一对新人向老祖母行礼,老太太笑着受了礼,孩子们起身时笑道:“延仕,我们家的混世魔王,可还好对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