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满腹疑惑和担心赶至内院,大姐姐已起身,正梳头换宫装。
她的世子妃服制还是五年前从纪州带回来的,此刻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可见这五年在娘家,她受了多少罪,众人以为养好了的身体,还远远不如当年。
一家子人手忙脚乱、无比紧张,显然大家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祖母坐在一旁,向来遇事镇定的她也是红着双眼,韵之更是伏在姐姐膝头,为她高兴而掉眼泪。
唯有长姐最镇定,还能温柔抚摸着妹妹,安慰她不要哭。
扶意担心会不会被人发现大小姐其实早就知晓丈夫还在人世,可似乎眼下没人关心这些细节,都只顾兴奋激动。
不出所料,大夫人赶来了,一直怀疑的事成了真,简直要戳烂她的肝胆,进门后一直碎碎念地重复着:“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
老太太说:“纪州王府刚送来的消息,说是世子回来了,稍后就来接涵儿一道进宫面圣,他们母子正团聚,派了下人来传话。”
扶意闻言,满心震惊,看向镜子里的姐姐,涵之报以安定的目光,像是告诉扶意,不要怀疑。
“她们不是才从王府回来,多少会儿的事,就这一两个时辰?”大夫人连声质疑,“他们前后脚进出门吗?怎么可能,怎么……”
“母亲不为我高兴吗?”涵之问道。
“当然不是,姑、姑爷……世子他……”大夫人却是语无伦次,好半天才捋顺舌头,“为娘为你高兴,涵儿,恭喜你,守得云开见月明。”
“多谢母亲。”涵之扶着丫鬟的手,缓缓离座,优雅地转身看向众人。
扶意眼中,大姐姐的宫袍虽不合身,但贵气仍在,更有她自身光芒,压过一切金银珠玉。
发生这么大的事,虽然前后只有几个时辰,可大姐姐的镇定自若,该是来自她五年如一日地相信着,她的丈夫还在人间。
大夫人被女儿的光芒逼得不敢直视,心中怀疑又惶恐,在涵之要出门走过她身边时,低声问:“你好像,原就知道会有这件事?”
涵之停下来,含笑望着母亲:“您忘了吗,不论是五年前您将我接回来,还是到今日我才清醒,就算是我痴呆成狂的时候,也一直坚信项圻还活着,不仅我,王妃和郡主皆如是。”
此时李嫂嫂奔来,喘着气说:“来了,大小姐,王府的车马到了。”
涵之看向扶意,扶意赶紧上前来搀扶,果然大姐姐的手是颤抖的,可她很努力地压制了,不愿让祖母担心,更不愿让亲娘看轻。
这边一路向外走,门前的下人引着世子爷一路往里来,当两处远远相遇,涵之一眼就认出了丈夫。
其实在这一刻之前,她心中也暗暗打鼓,担心事情的真伪,担心王妃是否另有安排,又或是来自皇帝的恶意。
扶意搀扶着姐姐,自己的手反被抓紧,病弱的人生出无比巨大的力气,将她捏得生疼。
前方的人,加快步伐,迅速靠近,便听得身后曾经见过大姑爷的下人们惊呼着:“是世子爷,真的是世子爷……”
涵之松开了扶意,飞奔上前,项圻便站定了,张开双臂将妻子拥入怀中。
扶意鼻尖发酸,咬着唇让自己镇定,身后已有人小声哭泣,她听见韵之问:“奶奶,真的是大姐夫吗,我都不记得了。”
老太太哽咽着说:“没错,是世子,是你的姐夫。”
扶意记得眼前世子的身形气质,与她回纪州途中在客栈偶遇的陌生男子一模一样,此刻再看世子的面容,的的确确和郡主十分相像,到底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当时她的直觉是对的。
但扶意留心到,世子风尘仆仆,身上没有穿华丽的衣衫,像是日夜兼程赶来,英俊的脸上也布满了胡渣。
夫妻二人分开站定后,老太太便率家人上前行礼,被世子制止,反与大姐姐一起向祖母磕头。
奶奶老泪纵横,将孩子们搀扶起来:“去吧,进宫去,有什么话我们日后再说。”
涵之起身,命扶意上前,将她引见给了丈夫后,叮嘱了一些话,夫妻二人便要离家。
众人相送至门前,连二夫人和三夫人都被惊动赶来,亲眼见到大姑爷重现人间,都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唯有扶意没有相随,独自带着香橼回到内院,留守的下人告诉她大夫人去了大小姐的卧房,扶意再赶来,见婆婆正翻箱倒柜地不知寻找什么。
“母亲想要什么?”扶意上前道,“姐姐屋里的东西,我也帮着收拾过,您要什么,媳妇为您取来。”
大夫人霍然转身,一脸阴鸷地瞪着扶意:“他来了?是他吗,是项圻?”
扶意颔首:“奶奶与二婶婶、三婶婶他们都认得,大姐姐也一眼就认出了世子爷。”
大夫人重重地瘫坐在床边,自言自语着:“她一定知道,那丫头一定知道什么,还有闵姮,那女人一定知……”
她忽然瞪向扶意,整整五年被惶恐与后悔折磨的痛苦,在这一刻全都化作戾气与幽怨,猛地起身冲到扶意面前,厉声质问:“你是不是也知道,成天和王府往来,他们家的事,你不可能不知道。”
扶意道:“您误会了,我连世子爷长什么样都不认得,又怎么会知道王府的大事,只因与郡主投缘,王妃娘娘照顾我是从纪州来的,才多往来了一些。”
“纪州纪州,该死的纪州!”大夫人恼羞成怒,恶狠狠地冲着扶意吼,“自从你来这家里,不曾有一日太平,怪我心慈手软,早该把你撵出去。你若不是心机深重之人,怎么有本事爬上这少夫人的位置,言扶意,我真是太小看你。”
大夫人说罢转身,继续在满地狼藉的屋里翻找什么,扶意记着长姐的嘱托,便问:“母亲要找什么,我帮您找。”
可这句话,愈发激怒了大夫人,她奋力把扶意往后推,掐着她的脖子顶在了大衣柜上,咬牙切齿地说:“给我闭嘴,从今以后,不要在我面前说话,不然我就乱棍打死你了,我说到做到。”
从没有这样被人掐着脖子的经历,明知大夫人眼下正愤怒,扶意根本不会单独来见她,特地跑来,只因为大姐姐料到母亲一定会翻她的东西,才要她来看着,谁知竟惹来大夫人如此狂躁。
杨氏到底没有胆量杀人,威胁之后便松开了手,可是扶意却没来由得两眼发昏,直觉得天旋地转,小腹发紧发沉,她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顺着柜门滑下来,一手捂着下腹蹲在了地上。
“你装什么死?”大夫人见状怒斥,“我对你动手了吗,你要装死?给我起来听见没有,给我站起来!”
扶意吃力地撑着身体,可完全使不上劲,呼吸也凌乱急促,此生从未有过的痛苦,让她手足无措、满心惊恐。
“我让你装死!”然而狂躁的大夫人,根本意识不到扶意的不正常,随手抄起一旁架子上的花瓶,奋力摔过来。
千钧一发之际,香橼从门外赶来,扑在了小姐的身上,花瓶实打实地砸在她的背心,摔得粉碎。
“香儿……”扶意惊呼,忽然眼前一道身影闯进来,将大夫人猛地推出去,杨氏猝不及防,重重地摔在花架上,在一阵花盆碎裂的声响中倒地。
“平珒!”扶意大声喝止,弟弟手里已经抡起了圆凳,要砸向地上的女人,“平珒,放下,听嫂嫂的话,放下。”
平珒额头上青筋凸起,少年的脸涨得通红,听见动静赶进来的下人,见这光景,都吓得腿软。
大夫人从重创中醒过神来,见庶子在眼前,见下人奋力从他手里夺下圆凳,意识到是庶子对自己出手,声嘶力竭地吼着:“畜生,你要杀我,你敢杀母?”
这一边,丫鬟们来搀扶少夫人和香橼,香橼低头看见小姐裙摆里透出血迹,惊恐万状:“小姐……”
当老太太赶回内院,几个人已经被分开,扶意躺在涵之的床上,院子里有经验的妈妈,借过一步,低声说:“老太太,少夫人若不是月信,便可能是孕中见红,奴婢已经派人找郎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