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妈妈恨得咬牙切齿,若没有老太太那一屋子人,她便是这公爵府下人中的头一份。
可即便如此,原本这家里主子们都对她客气三分,姑娘公子更是要将她如长辈般尊敬,但今日这一巴掌一盆水,将她三十年的体面都打散冲完了。
她煽风点火道:“且不说大老爷如何做主,原本是夫人屋里的事,老太太非要插一手,往后这家里,您何来威信可言?夫人,您今日不处置了柳姨娘,下一回楚姨娘,再下一回哪个不要脸的丫鬟,可都要爬到您头上来了。”
但大夫人今日本是看丈夫笑话的心情,没有被王妈妈勾起冲天怒气,祝承乾今早阴沉的脸色,让她想起来就觉得有意思。
谁能想到,一辈子吵吵闹闹的自己,是最捧着他供着他的那一个,反是他付出二十年心血放在眼珠子里疼的儿子,将他的体面和威严狠狠踩在地下。
“去换衣裳吧,我一会儿还得去老太太屋里。”大夫人说,“规矩还是规矩,我可从不是坏了规矩的那一个。”
这边厢,柳姨娘缓过一口气,所幸不损性命,但孱弱惊恐,大暑天的浑身冰凉瑟瑟发抖。
丫鬟们七手八脚地为她擦身更衣,扯开衣裳才发现,纤瘦的身上处处都有伤痕,膝盖上是早已跪得血肉模糊,但胳膊上腿上那一块块乌青旧伤是从何而来?
这话传到老太太和芮嬷嬷跟前,她们见多了恶,不必问柳氏也明白,她平日里没少被大夫人掐。
打骂见动静又见伤痕,便是大夫人也并不愿传出善妒恶毒的名声,可这么往细皮嫩肉上掐,只要逼着柳氏不得喊叫,就能不着痕迹地满足她的暴虐。
“连扶意都叫她们掐过。”老太太说,“两个姨娘还逃得过?”
芮嬷嬷直摇头:“那会子您不过训斥几句,妯娌们就在婆婆跟前编排您恶毒,您这要是也对二老爷的亲娘打骂掐弄,家里还不翻了天。”
老太太说:“说到底,是你家老爷默许了的,在他眼里,柳氏楚氏不过是个奴才,纵然生儿育女,也仅仅是为了证明他能生育,驳了大夫人这儿再无所出的怀疑,他对孩子都无情,你还指望他把柳氏和楚氏当人?”
“老太太……”
“我自己生的无情无义的儿子,我心里明白。”
说着话,三姑娘已换了干净衣裳,也擦干了头发抿整齐,可白净清秀的脸上满是惶恐,被领到祖母跟前时,还在打寒战。
老太太将孙女搂在怀里,眼中含了泪:“都是奶奶不好,把你们丢在那狼窟里。”她一面吩咐芮嬷嬷,“去把敏儿也接来,往后这三个孩子跟我过。”
反是芮嬷嬷劝道:“这就不像样了,外人该怎么说呢,何况柳姨娘和楚姨娘终究还要在兴华堂过活,您还让不让她们活了?”
提起生母,映之便哭了:“奶奶,姨娘好可怜,求您救救她。”
可不等祖母答应许诺什么,门前传话说大夫人来了,吓得映之把脸埋在老太太胸前哭着哀求:“奶奶我怕,我怕……”
韵之从门外进来,满身杀人的怒气,可她一个二房的孩子,真管不着大房的事,只能先把妹妹领去自己的屋子,关门时见大夫人还有脸赫赫扬扬地走进来,恨不得冲上去踹她一脚。
而杨氏到了婆婆跟前,行礼后便道:“屋子里一些家务事,惊扰了母亲,实在是媳妇不贤,媳妇来把人领回去,往后必定好好教导,再不给您添堵。”
老太太问:“王家的呢?”
大夫人笑道:“在兴华堂,方才受了些惊吓。”
老太太面无表情,根本不看一眼儿媳妇:“将王家的,还有其他几个帮着动手的丫鬟婆子,各打二十板子,你从杨家带来的撵回杨家去,这家里的则全撵出去,再不留用。”
“母亲!”大夫人提高了嗓音,“为了一个贱妾,您也太兴师动众。”
老太太冷笑:“我在这家里活了一辈子,上伺候过公婆祖母,下有怀枫嫣然,我从没见过哪个奴才敢对姑娘小姐动手,大夫人是想开了这家里的先河,从此主子奴才再不分尊卑?”
大夫人满心不服,指向一旁芮嬷嬷:“方才在兴华堂,芮嬷嬷可也没把媳妇放在眼里,这规矩,不就是从您身边的人开始乱的?”
芮嬷嬷冷冷道:“不知夫人眼里,奴婢说了哪一句冒犯您的话?”
大夫人刚要发作,可想那句她这个儿媳妇要被婆婆管教,论理是真没错,此刻说出来,只会自取其辱。
老太太懒得等她想借口,威严无比地说:“王家的你可以留下,但她是兴华堂奴才里的头子,上梁不正下梁歪,别人打二十,她打三十。”
“三十板子能要了她的命。”大夫人慌了,“母亲……”
“那就分两天打,给她喘口气的时间。”老太太冷声道,“拖到前院大厅前,把下面的人都叫来看着打,我要所有人都记着,这家里谁是主子,谁是奴才。”
大夫人道:“您要说上梁不正下梁歪,不如从媳妇身上算起,她们都是媳妇的奴才。”
老太太幽幽一笑:“果然是要把主子奴才混为一谈不成,奴才犯错,和你这个主子什么相干。”
“母亲……”
“退下吧,你屋里的事,我不插手。”老太太说,“但管教这家里的奴才,还是我分内之事,柳氏已经苏醒,你带回去便是,映之受了惊吓,我留两天也给你送回去。”
大夫人气得浑身发抖,可婆婆走到门前,忽然又说:“底下的人一时慌乱,从外面给柳氏请的大夫,想必身边几个药童嘴上没把门,要是外头传说起你做规矩的事,你也别在意,这哪家的夫人不给小妾做规矩呢。但还是要悠着点,别今天才说做规矩,明天人就没命了,岂不成了你的罪过?”
大夫人一言不发,她原本想来婆婆跟前掰扯几句,不论如何婆婆插手儿子媳妇房里的事,没道理也不体面,难不成她年轻时没教训过几个姨娘。
可没想到,每一句话都被婆婆压制着,她什么也没得反驳。
到这一刻,她也顾不得许多,冲口直言:“母亲是非要抹杀了媳妇在这家里的威严,难道我教训不得几个小妾,教训不得自己的女儿?”
老太太回眸看她,眼中却是充满了怜悯:“这天底下最惨不过涵之,真真从你肚子里爬出来,恨不能剔骨还父、削肉还母,那几个姨娘生的孩子,十年二十年后,谁还把你放在眼里?”
大夫人往后跌了几步,浑身颤抖起来,可婆婆再也不看她,带着芮嬷嬷拂袖而去。
她知道,从祝镕那事儿起,她们婆媳算是彻底撕破脸皮,可怜她快五十的人,还在婆婆跟前受气。
她这儿还没缓过神,芮嬷嬷又进来,板着脸道:“夫人,奴婢要去传老太太的话动家法,是奴婢跟着您去呢,还是奴婢先走一步。”
大夫人瞪着她,胸前起起伏伏,憋了半天才说:“嬷嬷不是说,主子发脾气,做奴才的该劝着些,这话到了您身上就不管用了?”
芮嬷嬷欠身道:“回夫人的话,这发脾气与做规矩,终究是两回事。”
大夫人气得一口气没赶上来,指着芮嬷嬷的手指不停地颤抖,到最后只吼了声:“滚……”
因扶意离开而变得冷清的家里,忽然又热闹起来,但说热闹,不如说鸡飞狗跳人心惶惶。
老太太几十年没动怒发威,这一下把兴华堂里几个体面的下人打得人仰马翻,各房各院大大小小的下人,奉命在前厅围了上百个,一声声鞭打声惨叫声,把一些本是幸灾乐祸的也吓得变了脸色。
周妈妈是东苑下人里做主的,头一个就要去观刑,回来后坐在门槛上愣了半天,问小丫头要了碗冰镇的凉茶才缓过神。
二夫人站在屋檐下喊她:“你怎么了,快回来说话。”
周妈妈缓缓站起来,看了眼夫人,心想着,她该怎么做,才能把小姐拉回正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