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暴雨如注,噼噼啪啪搅乱人心,老太太叮嘱儿子:“上朝去吧,别耽误了正经事,家里的事怎么都好说,雷雨天路上小心。”
祝承乾不敢耽误上朝的时辰,辞别母亲,便匆匆出门。
刚好在宅门外遇见儿子,祝镕见父亲要上轿,便冒雨来为父亲压轿,可祝承乾才坐定喊了声儿子,他扭头就走了。
边上的家人和下人们都看得出来,父子俩正闹别扭,可三公子与大老爷向来最亲厚,一时也揣摩不出,这是出了什么事。
家里最先知道其中缘故的,却是扶意。
这日午饭时老太太把她叫去,刚好韵之去了东苑,一老一少单独说说话,老太太把早晨听说的事,都告诉了她。
“虽是天大的笑话,可到时候,外面那些人会一面笑,一面上赶着来巴结。”老太太说,“镕儿一旦认祖归宗,更成了嫡子,我们祝家的门槛都要被提亲的人踏破了。他父亲盼了二十年的事,如今好不容易大夫人松口了,他却不肯答应。”
扶意静静地听着,手中熟稔地为老太太沏茶,忽听姑祖母问她:“孩子,能不能替我去劝劝他?哪怕听他说说,心里是怎么想的。”
家里人多眼杂,自然放不开手脚,在老太太的安排下,扶意被李嫂嫂送出了公爵府,来到城西二公子的私宅。
“这宅子,三公子日常派人打理,老太太也是知道的。”李嫂嫂说,“反倒是二老爷那头,不管不顾了,那也是真狠心呐,好好的儿子,说不要就不要。”
扶意进门来,屋里一切都那么熟悉,仿佛还能听见柔音姑娘的声音,可她眼下不知与二公子在何处,但祝镕也说过,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三公子一会儿就来。”李嫂嫂说,“姑娘歇会儿吧,我瞧墙根底下长了野草,我去翻翻土。”
“您别累着,这天怪闷热的。”扶意劝了,可李嫂闲不住,她也不好阻拦。
想着一会儿李嫂该渴了,便挽起袖子去烧水,又找了一把扇子,在屋檐下将开水扇凉,召唤李嫂来喝。
待祝镕接到祖母的消息匆匆赶来,一进门就见两人在收拾院子锄草,他担心不已:“自然有人来打理,你们别忙,这么热的天。”
李嫂笑道:“收拾干净了才好,公子和姑娘坐着说话,不怕蚊虫来咬。”
她一面说着,呀了一声,拉起扶意的手腕,雪白的肌肤上,不知几时被叮的,红肿了好大一块毒包。
祝镕上前看,心疼坏了,让李嫂照顾扶意,转身就出门去,不多久再跑回来,焦急地递过一盒药膏。
“我难得出门,想去逛逛。”李嫂笑道,“姑娘和公子,赶紧把话说完,我来接姑娘回去。”
祝镕也不客气,拉着扶意就进门,两人在炕上坐下,他亲手挑了膏药,为扶意抹在手腕上,又仔细地端详她,问道:“还有哪儿咬了没有?好好的,你们去弄那些做什么?”
扶意说:“来了这院子里,就像是要过日子的,忍不住就动手,又安静又惬意。”
她起身端来凉白开,笑道:“找不到茶叶,你将就喝一口,是煮开的很干净。”
祝镕很是愧疚:“那么大的宅子,竟无一处我们能说话的地方,还要委屈你躲到这里来,奶奶也是太谨慎,这样折腾你。”
扶意劝他喝口水,满不在乎地说:“出门我才高兴,在这里不用顾忌任何人,关起门来,就像自己的家。”
听这话,祝镕不禁含笑看着她,扶意脸红嗔道:“不许捉我的话柄,我又不是那不害臊的人。”
“能见你,在哪里都成。”祝镕握了她的手道,“昨晚我还想留下听你讲故事,可惜我爹……后来的事,你也看见了,别往心里去,我怎么会看不见你。”
扶意坦率地说:“老太太送我来,就因为大老爷和大夫人的决定,我都知道了,老太太盼着我能劝劝你。”
祝镕大口喝了水,放下瓷碗说:“让他们再担心几天,我自然会松口。”
扶意愣了,细细看祝镕的眼眸,果然没有太多的愤怒和悲伤在里头。
祝镕道:“别怪我心眼多,实在是在这个家里,不多几个心眼不好活。我爹一生念着我娘,但一生太长,早晚是要淡忘的,我才故意发的脾气,只盼着他别忘了我娘,自然他就会更在乎我。至于他们要用什么法子,让我认祖归宗,我并不在乎,只盼着自己有所成,将来能孝敬祖母,让她老来无忧。”
“你对这家里的心意,我一直都知道。”扶意应道,“但这次的事,难道我也这样去回姑祖母?”
祝镕则问:“是不是听了后,觉得我这个人,也不过如此。”
扶意摇头,用自己的丝帕为他擦拭汗水,温柔体贴地说:“就像韵之起初不喜欢我,说我太世故太圆滑,到处哄人高兴。可我一个人孤零零地来京城,不好好与人相处,难道四处树敌不成?人嘛,一样活百年,我宁愿活得聪明些,所以我们俩是一路的。”
“一路的?”祝镕满心安慰。
“旁人若不理解你,至少我理解你。”扶意的眼眸明亮清澈,纠结了一上午的担心都消散了,“没有人比你更了解大老爷,你能想到的对付他的法子,必定就是最好的,我又何须怀疑和担心呢。”
祝镕笑问:“那你打算怎么去回老太太?”
扶意赧然道:“就说我让你开心了,别的一概不提,老太太不就盼着我哄你高兴?”
祝镕抓过扶意为他擦汗的手,又吹了吹手腕上的肿包,凑得很近很近,再多一寸几乎要亲上去。
扶意软软地说:“不疼也不痒,你别担心。”
祝镕却低着头,气息沉重:“其实有更值得生气的事,但昨天我忍下了,也许后来,不过是借我娘发了脾气。”
“怎么了?”
“我爹和我明说了,不赞同我们的婚事,哪怕老太太诸多暗示以及对你的厚待,他也不答应。”祝镕道,“我说了一句,但凭他做主,先敷衍了过去,免得他疑心。”
“在我看来,大伯父的想法才是合情合理的,姑祖母当年,不也为大伯父安排了大夫人这门婚事吗?”扶意善解人意,更看得开,“这些阻碍,你我早就预见,但也许……”
扶意没有继续说下去,祝镕则用手指,轻轻点开扶意手腕上的药膏,当膏药都融入肌肤里,才抬起头看着她。
四目相对,他们彼此心里都明白,那些不得言说的事,才会是这一辈子互相之间,最大的阻碍。
可就连那样的阻碍,也没能让他们分开,父亲的几句话,更不算什么。
祝镕再不顾忌,捧起扶意的手腕亲了一口,暖暖痒痒的感觉,直往扶意心里钻,她不自觉地一哆嗦,害羞地想要抽回自己的手。
可祝镕紧紧抓着,不让她挣脱开,说道:“过些日子,必然会有很多人上门提亲,你别生气,我不会理会他们。”
扶意笑道:“天下好姑娘何其多,但愿祝公子不要挑花了眼。”
此刻,京郊护国寺的禅房里,大夫人收到了皇后的信函,告知她关于祝镕的身世已经知晓,届时会为她在皇帝面前解释,并证明当年的无奈。
大夫人看完信,心如死灰,她坚持了二十年,到头来,竟走了最不堪的一步。
只见王妈妈推门进来,说舅老爷求见,大夫人擦去眼泪,收敛了心思,命她将兄长带来。
之后将长姐的信缓缓合起,不论如何,日子还要过下去,就算到死的那一刻,她也必须是京城最显赫的贵妇人。
如此,当大夫人在护国寺茹素礼佛七日后,祝公爷亲自去接妻子回府,之后带上老太太和养子祝镕,一家四口请旨入宫,是日下午,京城贵府之间,便传出了惊人的消息。
在忠国公府当了二十年养子的祝镕,一夜之间,竟成了祝公爷与大夫人的嫡子。
消息传回公爵府,东苑里正吃茶的二夫人,险些被自己呛死,喘过气后嚷嚷着吩咐梅姨娘:“快,快找老爷回来!这开什么玩笑,怎么就成嫡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