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院里,老太太回房后,便打发儿媳妇们都退下,二夫人要带女儿走,老太太知道韵之不愿去她母亲跟前听关于四皇子的话,便道:“一清早起来,都累了,叫她跟我歇会儿,你们也歇着去,好在今日于我们也算一切顺利,就不要做规矩了。”
二夫人不敢反驳,无奈地看了眼女儿,出来时,却见三夫人在门下等她,一脸唯恐天下不乱的笑意:“恭喜嫂嫂了。”
二夫人深知弟妹为人颠倒,不愿与她多说什么,可她却缠着不放,说道:“离开时,我听见几句闲话,今日闵家的女儿似乎又和我们韵之不痛快。二嫂嫂,我是好心才说这些话,韵之若总和人家过不去,不怕闵初霖去贵妃跟前挑唆?”
“有这事?”二夫人全然不知。
“听说是吵了几句,后来安国郡主出现,帮着韵之把人赶走了。”三夫人本是道听途说,却学得仿佛她就在边上,啧啧道,“嫂嫂,闵王妃和娘家一向不对付,你就看今天,分明是同父异母的姐妹,本该亲厚些,王妃娘娘可是连看都不看贵妃一眼,我看见贵妃娘娘的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
二夫人听得很是糟心,奈何老太太把女儿留下,她不能细问,又不愿再被金氏念叨,匆匆谢过,赶回东苑去,要派人给丈夫送消息。
而她进门不久,梅姨娘就来了,关了门悄声说:“夫人,我照您吩咐的都说了,巧的是,今天五哥儿不肯吃药,在房里闹得翻天覆地,那几个婆子还对柳氏冷嘲热讽,这不是拿刀往她心肝上扎,我看她早些晚些要忍不住。”
二夫人总算听见一桩好事,冷声道:“我也不盼平珒短命,让他跟着亲娘就好,安安分分做他的小公子,将来平珞也不会亏待了弟弟。”
梅姨娘给她倒茶,问道:“为何这么早就回来了,宫里出事了?”
二夫人眼冒精光,激动极了:“你猜怎么着,四皇子妃突然要生了,这还差两个月呢,也不知怎么回事,那血哗哗地淌下来,吓死人了。”
梅姨娘道:“我们二小姐的婚事是不是近了……”
二夫人示意她小点声:“别声张,万一不成,我和二爷都没面子。”
说着她又一叹:“偏偏韵儿那丫头,总和闵初霖过不去,听老三家的说,今天又吵起来,我还什么都不知道。这会儿叫老太太留住,我问也不能问,你说,那孩子别是故意的吧?”
梅姨娘了解二夫人脾性,不敢拿真话说,只道:“故意什么,难道不愿做皇子妃,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四皇子妃瞧着是个福薄的,可四皇子福泽深厚,咱们二小姐将来,兴许就是皇后娘娘。”
二夫人很是无奈:“我和他爹给她谋天下至尊至贵的出路,她有什么好不乐意的。”
这一边,避开了母亲的韵之,很快就得到祖母允许,跑来清秋阁找扶意。
提起今天郡主主动来交好,为人爽快,亲切好相与,她差点就把大姐姐的事告诉郡主。
扶意心里过意不去,好些话在心里不能对韵之说,待她和郡主商量妥当,一定带上韵之,绝不瞒着她。
此刻不得不提起四皇子妃,心疼地问:“我还以为你来,找我说四皇子妃的事。”
韵之却道:“我不怕,但愿她母子平安,可她生男生女都不与我相干。反正我是铁了心,就算出嫁那天一头碰死,我也不会进宫去做小。”
“韵之啊……”
“你别怕,我做什么要去死,就是这么一说。”
扶意道:“千万不要做傻事,这家里多的是人疼惜你,我们都会保护你,你可不能犯傻。”
韵之揉搓着扶意的脸:“看把你吓的,我再也不说这话了可好?”
扶意这才笑了:“一定好好的。”
韵之却故意挑起扶意的下巴,说:“今天你和郡主一块儿站着,可一点没被人家比下去,郡主龙子皇孙的贵气你自然不能有,可举手投足眉宇之间的气质,真真也不差,更别说这张漂亮的小脸蛋儿。”
扶意打开她的手:“好好的,又不正经起来。”
韵之煞有其事地说:“你愿不愿意永远留在我们家,你看我家除了平珒还小,平理和你我同年,再往上就有我三哥哥二哥哥,兄弟三人样貌人品都不差,你随便挑,挑中了我去和老太太说。”
扶意恼道:“怎么招来你这些荒唐话?二小姐请回吧,咱们没什么好说的了。”
韵之缠上来,嘴里还叫“嫂嫂”,气得扶意打她,她也不撒手,嬉闹作一团,心里的紧张烦闷倒也跟着散了。
然而,眼瞧着半天过去,宫里迟迟没有动静传来,几位老爷公子都已归来,韵之怕爹娘找,拉着扶意躲去了祖母身边。
直到晚饭时,芮嬷嬷才得到消息,进门告诉老太太:“四皇子妃生了个小皇子,虽不足月但还有口气,皇子妃鬼门关走一遭,眼下整个太医院守着,若熬不过今晚,只怕……”
扶意和韵之听了,都放下了筷子,老太太叹道:“可怜的孩子,我与她故去的祖母自小玩在一起,皇子妃比你们大不了几岁,她的祖母在天上如何放得下心。”
老太太要去礼佛念经,为老姐妹的孙女祈福,韵之向来在佛前坐不住,便只有扶意陪在一旁。
佛堂清幽庄重,仿佛另一个世界,扶意打坐静下来,但觉得心神安宁。
“意儿……”老太太忽然唤她。
“是,姑祖母?”扶意睁开眼。
老太太问:“这些日子,韵之常说,要长久留你在这家里,我想问问你,你是否愿意?”
扶意不由得紧张起来:“姑祖母为何这样问?”
老太太说:“你家里的事,我多少知道些,你祖母不慈,大伯为人贪婪,你爹爹勤学苦读,从他的先生手里接过书院,将一间破旧书屋打理到如今学子门生遍布天下,可你大伯却虎视眈眈,你祖母更扬言要让她的长孙来继承书院,可有这些事?”
扶意听得字字寒心:“是,如您所说,一句不差。”
老太太转身来:“那么,我若想你永远留在京城,你必然放不下你爹娘吧。”
扶意颔首:“现在也每日惦记,担心母亲被祖母欺负,只是想着,我不在身边,太多忧虑除了自添烦恼,什么也做不了。不过是强迫自己放下,不要多想。”
老太太说道:“可你就算回去了,又能做什么?”
这话也说进扶意心里,她虔诚地问:“姑祖母,你突然提起这些,总有缘故吧?”
老太太笑道:“方才在宫门外,我见镕儿看着你,他是我养大的,眼睛里有什么,我一看就知道。再有我风寒痊愈那日,他回来,你在我身边,虽是一句话都不说,可却不如平日里那般气息安宁,我就总觉得,你在高兴呀,但不知你高兴什么?”
话到这里,扶意已是满脸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可见她自以为聪明,却忘了长辈们也曾年少。
老太太拉过她的手,轻声问:“孩子,给我做孙媳妇可好?”
“姑祖母……”扶意的心,已经堵在嗓子眼,饶是她平日里能说会道,脑筋转得比谁都快,可这会儿,真真是哑巴了。
老太太问:“我吓着你了?”
扶意拼命摇头,又点头,一团乱,她打出生起,还从没这样慌乱过了。
“你们两个,都是有分寸有主意的孩子。”老太太说,“我也怕自己乱点鸳鸯谱,镕儿也罢,就怕坏了你的名声。”
扶意努力定下心,不愿再隐瞒:“姑祖母,我和表哥……的确……”
老太太欢喜不已:“当真,不是我老婆子瞎猜?”
扶意颔首,收回手,正经跪在老太太跟前说:“但我和表哥,时常连面都见不上,更不提好好说话,请您多给我们一些时间,让我们多了解彼此,也让我们都想清楚。”
老太太答应了:“所以我思来想去,与其和镕儿说,不如问问你,可见我是对的。扶意啊,不必考虑你的家世门庭,也不必担心大老爷大夫人是否会阻拦。我老了,这家里很多事不再管,但镕儿的婚事,只有我能说了算。你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只问问你自己,愿不愿意给我当孙媳妇,是否看得上我那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