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琰是刘备军团的元勋老人,虽然文不成武不就,但是脾气一直很好,从来也没见他发癫散疯,做出什么危害朝堂的事情。
赵虑虽然对他一贯以来的态度颇为不满,但从来也没对他起过丝毫的杀心。
谁会去苛责一个没什么用的老头呢?
刘琰自从回了成都之后,除了这次也一直都安分守己,若不是酒劲上头,他也不会抡起棍子做出那些放浪形骸之事,
他怔怔的看着自己胸口透出的长剑,又看了看赵虑一脸惊骇的面孔,似乎突然明悟到了什么。
他哇的吐出一口鲜血,一字一句的道:“行……冠军侯会给我报仇的……”
“不,不是这样啊。”
赵虑面色惨白,见刘琰身体一晃,咚地一声跪倒在地,赵虑慌忙扑上去,只见刘琰瞪大眼睛,已经没了生息。
“混账,是谁让你下手的!”
刺穿刘琰的是赵虑手下的亲信卫士,是赵虑在宫中最得力的手下干将,平素沉默寡言,却唯赵虑之命马首是瞻,赵虑也万万没想到,他居然会在没有得到自己命令的情况下突然对刘琰下手。
“你这是……你这是陷我于死地啊!”
那个卫士缓缓拔出沾满鲜血的长剑,小心地在自己的臂上轻轻擦拭,他像全然不认识赵虑一般冷眼在他身上轻轻扫了一遍,随手把剑扔在地上。
“中郎将,我已经按您所说斩杀奸佞,这一切的罪过,都交给我吧!”
说着,他突然急速狂奔,像一头野马一样一跃而起,赵虑立刻意识到他要做什么,赶紧猛扑上去,不过他还没碰到那人的衣角,那个卫士已经一头猛撞在一边的砖墙上,顿时头破血流脑浆迸裂。
“快救他,快救他!”
赵虑一蹦三尺高,一边说着,一边扑到那卫士的身上,可那卫士已经下了十足的决心,这一撞真的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顷刻暴毙,临死前还给赵虑甩了一口巨大的黑锅。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啊……”赵虑喃喃地道。
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刘琰,他不禁一阵后背发凉,喘息许久,他才艰难地道:“快去禀告孙太后,这次出大事了。”
刘琰的死讯传到宫中,本来还气呼呼等着刘琰入宫请罪的刘禅顿时呆在当场。
“混账东西,谁让你杀人的,谁给你们的胆量!”
刘禅登基以来,一直谦逊和善,众人从没有见过他目眦尽裂,暴跳如雷的模样,马良等人也感觉自己这次的馊主意出大了,
所有人面面相觑,均感觉这个世界太疯狂,甚至有人对刘禅投去了深切怀疑的目光,心道莫不是这个少年天子因为被人顶撞,居然暗中下此毒手,连自己同宗的老臣都如此痛下杀手,
刘禅看着众人的目光,恍惚中心中一阵凄然,
我什么也没有做啊,我真的只是想把刘琰抓来,好好申斥他,让他道歉便可,他怎么会死,怎么会有人杀了他?
这都不是我的授意,你们要相信我啊!
人言可畏,众口铄金,刘禅当然知道这个道理,
就算满朝文武都相信他,可消息传到外面呢……天下百姓会如何想,这四方兵将又会如何想,去荆州的丞相、大将军会如何想,
还有手握重兵,在雍州顶风冒雪准备进攻长安的冠军侯又该如何想?
刘琰和冠军侯的交情刘禅最清楚不过,这个老头子虽然没有什么才能,却着实忠肝义胆,在交趾最艰苦的岁月,他在军事和民事上给了赵昊以最大的支持,甚至亲自来到田间地头劝农,不顾自己晒得皮肤黝黑,
有他和虞翻,赵昊才能放心远征南海,在四面皆敌一片荒芜的世界中构建了自己的班底,
而刘琰回到成都,也是存了在朝中替赵昊说话,不要让赵昊在朝中毫无支援的心思,
对了,他还是赵昊手下头号大将丁奉的岳父……
刘禅只感觉头晕无比,他用力猛拍案牍,想要叫人唤赵虑回来解释,可他这才发现,自己居然因为恐惧而浑身发抖,面色苍白的他已经无力阻止起任何一句连贯的文字,
他一起身,众臣都能显而易见的看见他两股战战,浑身筛糠一般的模样。
“陛下,当务之急,还是抓紧禀告太后,请太后定夺!”马良慌忙道。
刘禅还没亲政,现在朝中能做出最有效判断的便是太后,刘禅吃力的点点头,赶紧叫黄皓去通知太后来议事,
一直以少年老成形象示人的刘禅终于展现出了自己的惶恐和无奈,他扯住马良的袖子,道:“马侍中,抓紧给丞相、冠军侯写信,叫他们速速回归。”
马良眉头一皱,道:“陛下,此事虽然要紧,但丞相和冠军侯都有重要军务,岂能因为一人生死而枉费国家大事?”
“可……”
刘禅已经乱了方寸,他不愿承认自己的怯懦,可现在他真的感觉一股危机在自己的身边蔓延,他下意识想到能救自己孤儿寡母的,只有一直像父亲一样关爱他的诸葛亮和远在雍州的赵昊。
只要他俩有一个人还在成都,还在朕的身边,那些宵小之辈肯定也不敢造次,绝不敢骑在自己的头上为难。
王连赶紧阻止道:“不可,刘威硕和冠军侯相交莫逆,若是早早通知冠军侯,搞不好他雷霆一怒,以为朝中故意有人和他为难,做出什么……做出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来。”
王连的声音越说越小,到后来几乎微不可闻,但所有人都明白他心中所想,一时间纷纷点头称是。
赵昊行事素来肆无忌惮,而且手掌重兵,已经在雍州凉州站稳了局面,
现在季汉四州,倒有三州是绝对站在赵昊的一边,若是赵昊大怒,直接率兵来成都兴师问罪,那岂不是要把这些朝中的衮衮诸公一口气消灭殆尽?
张裔大概是想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结结巴巴地道:“以臣之见,不如暂时不给冠军侯报丧,同时封锁蜀道,召冠军侯回成都议事,
若是冠军侯来,则我们可以慢慢商议,若是冠军侯不来,我们则速召丞相回朝,问……问罪于冠军侯。”
张裔这话便是诛心之论了,成都众人都没有见过赵昊,在他们听到的传闻之中,赵昊骄横无礼,粗鄙不文,一肚子的诡谲心思和阴损伎俩,
这种人搞不好跟曹操一样是个大奸大恶之人,他要是早有反心,说不定会直接率兵强攻成都,
现在诸葛亮、关羽、李严东征,带走了大量的守卫部队,要是赵昊真有反心,就算固守也守不住这成都城了。
张裔的话还是得到了好多人的赞成,刘禅紧紧抓住自己的朝服,手背的青筋开始一点点绽出,
他情感上是不相信赵昊有谋反之念,可理智上,每次他想到《罗织经》,心中都是一阵不寒而栗。
能写出这种东西的人,真的能是公忠体国之人吗?
“那就……”
刘禅刚想说那就如此,身后响起一声饱含怒意地呵斥声。
“我看谁敢和冠军侯为难!”
一身深黑朝服蚕衣朝服的孙尚香大步走出来,她英气十足的玉面因为愤怒而略显狰狞,袖中的拳头也慢慢攥紧,强迫自己缓慢而大步的行进,以免让众臣发现她心中的出离愤怒。
“参见太后!”
孙尚香在朝中没什么根基故旧,平素也一直在深宫里并不参与政事,因此众人见来的是她而不是吴太后,都有些错愕,愣了一阵才纷纷下拜行礼。
孙尚香稳稳立在刘禅身边,凤目在众人身上扫过,群臣被这将门虎女的森冷目光扫过,纷纷感觉一丝寒意,
张裔这才想起,孙太后在交趾也住过一阵子,那时候刘琰为交州牧,和孙太后也是故人。
“听说有人已经起了擒拿冠军侯的主意?”孙尚香冷冷的道。
“这从何说起!”马良身为老臣,赶紧起身平息局面,
可孙尚香丝毫不给他面子,先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缓缓开口道:“刘公遇难,你们这些人不想着先查找真凶,为重臣报仇雪恨,反而先要对骠骑将军、冠军侯、雍州牧赵昊下手——
现在冠军侯正在雍州和曹魏伪帝大战,你们如此做派,是不是收了曹魏的好处,故意做此亲者痛仇者快之事!”
“臣等不敢!”
几个留守大臣赶紧一起跪倒,刚才出馊主意的张裔更是瑟瑟发抖不敢动弹,孙尚香冷笑着扫视众人,拖着长腔道:“连封锁消息不让冠军侯知晓这种鬼话都能说得出来,你们这些人难道各个都是人头猪脑,丞相留你们在又有何用?”
孙尚香和程幽认识许久,自然知道程幽培养出了一只强大的校事部队,这会肯定已经快马加鞭,将刘琰被害的消息送到前线,
若是朝廷特意隐瞒,反倒会引起赵昊的不满,到时候他兴兵问罪,才是天大的灾难。
“还请母后定夺!”刘禅见孙尚香来,终于松了口气,他诚恳地行礼恳求孙尚香主持大局。
孙尚香也不推辞,她沉思一阵,道:“传诏,以关兴为廷尉,彻查刘琰之事,阴害刘琰者不管是谁,其亲族都先下狱拷问。
还有,火速派快马去雍州、荆州报信,务必让大将军、骠骑将军早早知晓龙编侯遇难之事。”
“是,遵太后诏令!”马良这才长长松了口气,赶紧去执行。
刘禅脸色苍白,缓缓开口道:“母后,我……”
“孩儿,”孙尚香伸手帮刘禅拭去泪花,“你是天子,是天下万民的表率,娘亲不能牝鸡司晨,以后你要自己多多决断,切莫乱了方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