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仪的部队几乎是跟马遵前后脚来到了冀县城下,到了城下,杨仪先照例对城池进行包围,然后立刻就发动了进攻。
冀县虽然地理位置比较重要,但城池在数次大战中已经被破坏了多次,加上马遵当太守以后只顾着捞钱,也没有特别修缮,尽管姜维这几日一直在抢修,还是不堪一击,
杨仪亲自举刀督战,大军咆哮着齐刷刷冲上去,差点第一个冲锋就拿下了天水。
危机时刻,又是姜维身先士卒,自己亲自举刀站在城楼上,连杀四五人,稳住势头,又呼唤那些已经胆怯的农夫回到城头,将汉军的云梯一一推到。
他悍不畏死的英姿很快感染了全体魏军,众人拼命死守,让杨仪的第一波攻势宣告失败,随着汉军阵地响起一阵急促的锣声,刚才还恨不得一口把城墙要出一个坑来的汉军很有秩序地后退,还把战死的战友也一起带了回去。
姜维浑身是血,他趴在箭垛上呆呆地望着城外,看看那些整齐有序的士兵,又看看自己身边东倒西歪,已经接近脱力的魏军,不禁长长地叹了口气。
不行啊,兵员的素质差的太多了。
城墙的防守中如何站位,如何支援战友,如何毁坏攻城设备,这些都需要姜维从头教起,
毕竟这些人不久之前还只是维护城市治安的兵丁,大多数还只是一些农民,而对手却是强大无比的汉军主力,
今天虽然打退了汉军的进攻,可姜维知道,这只不过是因为汉军的指挥官爱惜军力,不肯用人命填而已,
这种小城,不值得他们付出太大的伤亡,但要是这座城池阻挡了他们的计划,接下来要面对的,应该就是排山倒海的猛攻了。
杨仪也对冀县的抵抗意志感到一点的意外,他在城外看的清楚,今天本来很快就能打破城防,但是有个魏军军官奋勇拼杀,愣是一己之力遏制了背嵬军强攻的势头。
这种小城,就算一己悍勇也绝对守不住,杨仪又不是傻瓜,知道四面攻城的办法,但他很快就想起了赵昊之前点名要见的那个人。
姜维姜伯约,既然是冠军侯欣赏的人,肯定不是一般人,在这天水小城,也只有这样的人才配得到冠军侯的欣赏。
唔,是强攻直接把他抓住,还是缓缓图之见识见识他的手段呢?
杨仪盘腿坐在地上,陷入了沉思。
第二日,姜维被一缕刺眼的阳光惊醒,他砰的一下跳起来,惊呼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四周无人,他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到了家中,听到他高喊,尹赏从外面打着哈欠进来,伸了个懒腰,懒懒的道:
“鬼叫什么,才刚刚辰时(早上七点)。”
辰时了!
一瞬间姜维还以为蜀军已经破城,他被蒙汗药弄晕才送进家门,看着他大惊失色的模样,尹赏又伸了个懒腰,叹道:
“别这么惊讶,昨天一天苦战,蜀……汉军已经退了,说起来,这都是你的功劳呢!”
“蜀军退了?!”
“对啊,准是觉得我们城池坚固,有了准备,另想别的办法了。
要我说,他们既然占据了上邽,就已经控制住了大半个天水,往西去打陇西也不错,往东去打长安也可以,
估计他们没有想到你小子居然这么厉害,不愿在这个小城下面耗费太大的精力了。”
“怎么可能啊!”姜维一拍大腿。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昨天的守城战虽然声势不小,可姜维知道,汉军绝对没有投入全力,他们没有四面攻城,也没有投入预备队,攻城的那些战士甚至也没有必须拿下冀县的决心。
现在冀县缺少檑木火箭等基本的守城设备,只要汉军的指挥官不是傻子,从四个方向一直冲击,分分钟就能打进冀县,
到时候姜维有三头六臂都没用。
冀县虽小,却是一个四通八达的要道,难道汉军就不怕魏军通过冀县源源不断南下支援,在这一马平川的平原上和他们来回拉锯?
唔,实在是不好理解啊。
“哈哈,你在担心什么,汉军退了就是一件好事,刚才太守说了,我们立刻往北逃,走街亭往长安撤。”
“为什么是往长安?”
“呃……”尹赏斟酌了一下词汇,“刚接到消息,这次蜀军北伐,整个雍州都已经陷入了恐慌,现在许多刁民……呃百姓都在南下寻找蜀军,
我军现在一片大乱,恐怕守得住一时,也守不住太久了。”
是吗。
姜维久在军中,知道曹魏的名声简直是顶风臭十里,现在又没有曹军的主力在,不发生大规模的变乱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要是果真如此,那我立刻去见太守,我们全军北上,立刻离开这里。”
尹赏的表情有点复杂,他淡淡地道:“太守吩咐,让你撤退的时候把全城的粮草房舍一把火烧掉。”
姜维眉毛一挑,道:“你说什么。”
尹赏慌忙摆摆手,道:“不是我说,是太守的吩咐,
咱们城内粮草不少,又不能尽数带走,要是汉军破城,肯定会声威大震,我们之后就回不来了。
咱们把粮食一把火烧了,汉军得到的不过是一座空城,等我们秣马厉兵,还有打回来的机会。”
烧城?!
这种事,马遵能干,梁虔和尹赏都能干,但姜维却绝对不能。
他是土生土长的天水人,父亲更是为了保护天水奋战而死,姜冏战死的时候,姜维已经记事,
他清楚的记得,父亲为了保护这座城市,为了保护这里的百姓,虽然知道马超声势浩大,他们的骑兵更是来去如电,仍毅然决然选择断后。
那年姜维十二,他清楚的记得父亲将战袍裹在自己的身上,让自己以后一定要孝顺娘亲,忠于朝廷,不要做对不起祖宗的事——
然后毅然决然回头,投入了千军万马的包围之中。
“不能烧。”
姜维寒声道:“若是走,点齐人马,这就走,若是不走,那就一直留在这里,奋战到死,为朝廷……尽忠!”
姜维深吸一口气,用力推开门,可他还没往前走一步,几把明晃晃的长刀已经横劈过来,姜维下意识的躲闪,那长刀虎虎生风,刀锋招招式式辣手狠毒,顷刻把姜维的退路一一封死。
“姜维啊姜维,我早就听说你是叛逆,你装的真像,却还是瞒不过本太守的法眼!”
门外,马遵大步跨入房中,他冷笑着看着姜维,身后的护卫手持刀抢,各个严阵以待,把姜维团团包围在这狭窄的空间之内。
“太守,这何从说起?”姜维又惊又怒,他求助的目光落在马遵背后的梁虔身上,梁虔畏缩着往后退了一步,也是一脸寒霜。
“姜维,别以为你装的精巧,就能瞒得过我,别以为本太守不知道,你早就是蜀军的奸细,所以蜀军才放开长安不打,却来打天水了!”
梁虔在一边咳嗽一声,道:“太守,最好还是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给这厮听,也好让他死个明白。”
“嘿,”马遵倨傲地一笑,道:“行,我就让你死个明白——
前些日子本太守去上邽巡查的时候,就已经听说背嵬军的主将,蜀国的冠军侯赵昊亲至,
还特么夸赞你有麒麟之才,呵呵,赵昊是什么人,怎么会知道你这个芝麻大的人物。”
“赵昊知道我?”
姜维不显山不露水,才不过是个郡的参军,赵昊为什么会知道他,这特么说出去谁信啊。
梁虔也绷着脸点点头,示意他也听到了这些传闻。
“伯约,把话说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赵昊可是蜀国的大人物,之前从来没有来过天水,为什么他会知道你的名字。”
“这……”
赵昊之前就是用这招成功把陆议坑的要死要活——
这个年代的交通不便,一句话传到远处早就不知道变了多少版本,可赵昊却能清楚的知道姜维的年纪和他父亲(也不是什么大官)的事迹,还夸赞他颇有才学,这不得不让人感到狐疑。
“嘿,没话说了吧,”马遵得意地道,“我本来还在狐疑,可昨天的攻城我看出来了,你小子是把老子当猴耍了!”
“你以为老子看不出来,蜀军这攻城纯粹就是在演戏?
他们要是四面围攻,你小子还能守得住?不说四面围攻,蜀军可是有攻城拔寨的利器襄阳炮,可他们不仅没有用,反而早早收兵,你怎么面子这么大,能让蜀军对你这么好。
嘿嘿,你小子主意想得好啊,想给天水百姓留个奋战不屈的名声,然后就能从容投降,把我们当你的晋身之资卖给蜀国对不对!”
“我特意叫尹赏来试探你,如果你同意烧粮,说明是我冤枉你了,若是你不同意——
嘿嘿,你分明是想把这些粮食留给蜀国,对不对!”
“我不是!”姜维愤怒的咆哮着,几个卫兵的长刀指着他,他却毫不畏惧,大踏步的向前,怒吼道,“我不是,你们要是烧了这些粮食,冀县的百姓怎么办?
他们都是爹生父母养,前些年的寒冬,有多少人生生冻死,饿殍遍地,
今年好不容易大丰收,这些粮食,他们还要过冬,还要养活自己的一家啊!”
“嘿,那就留给蜀军,是不是?你倒是给我一个不烧粮,又能不让蜀军得到粮食的办法啊!”
姜维双目通红,是因为愤怒,也是因为委屈。
马遵无来由的指控伤了他赤诚的心,也让他沸腾的热血开始滚滚燃烧。
“孝顺你娘,忠于朝廷,你爹是为大汉杀胡虏而死,死得其所,不用悲伤!”
恍惚间,姜维又记起了和父亲最后一次见面时他深切的叮咛。
那个面貌已经有些模糊的汉子,把自己的战袍脱下,裹在年幼的姜维身上,然后义无反顾的上马,朝着滚滚胡骑发动最后一次冲锋,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我倒是有一个好办法。”梁虔在一边叹了一口气,慢慢走到姜维的身边。
“伯约,你的忠义我都看在心里,令尊也是我敬重的人,不如我给你出个主意吧!”
姜维机械地点点头,道:“但求梁公指教。”
梁虔点头道:“其实很简单,只要借马太守的人头一用,一切都可平安无事。”
“啊?”
马遵还没反应过来,梁虔已经拔出一把匕首。
他离马遵太近,马遵已经无可闪躲,那把匕首直挺挺的刺进马遵的小腹,然后在里面疯狂地转动了一把!
“你!”
“我?我又怎样,你已经死了,又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