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昊在城中的民望极高,不用他吩咐,一群百姓就已经拿起锄头镰刀到处搜索那些刺客,
不过那些刺客的打扮和普通百姓无异,不像那个大白天还穿一身夜行衣的变态,想把他们搜出来谈何容易。
不过刚才那变态的一声吼,倒是让所有的襄阳居民都明白了一件事——刺客是益州的那些士族派来的,就是为了破坏襄阳稳定和谐的大好局面!
虽然也有一些人隐隐约约觉得奇怪,为什么这群刺客居然会在街市上高喊自己主公的名字,但群情激愤之下,谁这么说就是真傻,而且当时这么喊也没见哪个刺客跳出来反对,便也只能把这个怀疑埋在心里。
那群刺客没命的逃奔,好在襄阳城卫的反应太慢,才让他们终于能一齐逃出,免于被关在城内瓮中捉鳖的下场。
他们各自奔逃,到了深夜,终于在预定的接头地点——一座荒凉的义庄门口碰头。
“可恶,那个穿夜行衣的是什么人,要不是他提前大叫,我们何至于如此!”
“呸,他叫便叫,你们为什么这么沉不住气,挨个跳出来?”
“我们沉不住气,那你为什么也跳?”
“我还不是因为看见你们跳了,万般无奈也只能跟着动手?”
一群刺客叽叽喳喳,差点大打出手,可他们刚扭打在一起,树上突然传来一阵纷乱的乌鸦叫,众人抬头,只见一个高大的黑影从天而降,咚地一声落在他们的面前。
“老大?”
那个黑影默默无语,众刺客赶紧低下头不敢说话。
良久,那个黑影才咧嘴一声冷笑,道:“一群没用的废物,便是逃到了这里,居然也不会四下观察一番,
我刚才占据高处,看着你们这些鼠辈蝇营狗苟丑态尽显,恨不得用手弩把你们都射成筛子!”
“老大恕罪,老大恕罪!”几个刺客纷纷跪倒谢罪。
“老大,我们也是心疼兄弟们战死,这才乱了神志啊!”
那黑影哼了一声,叹息道:“刘肇,你来把今天的事情原原本本说给我听。”
那个叫刘肇的刺客大喜,赶紧把今天街头刺杀赵昊不成之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他一边说,那黑影越是紧皱眉头,
等刘肇说完,他目光扫过一群吓破胆的手下,见他们没有表示异议,这才沉吟道:
“不对劲,有人喝破你们的行踪,他却不知所踪是吗?”
“确实如此!”
“还有那关平也来的极巧,显然已经猜到了我们的行踪,刘肇,尔为小队,之前便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吗?”
刘肇苦笑道:“属实不曾发现有什么异样,我们一直都在城中做杂役,接到老大的命令之后甚至不敢彼此联系,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掉进关平这个莽夫的圈套之中。”
那个黑影轻叹一声,无力的揉了揉眼窝。
“不是尔等泄密,就是朝中有奸佞见风使舵,把我们出卖了。”
“啊?”刘肇吓得脸都白了,“为何如此?”
“一开始朝中计划趁吴蜀两国拼的两败俱伤之时唤孟达为乱,赵昊见后方不稳,必定挥军后援,届时他心神慌乱,方能从容刺杀。
可此獠居然心性如此深不可测,非但没有和吴寇拼命,反而把我军引入毂中,
现在曹休全军覆没,寿春门户大开,朝中定有歹人起了投靠蜀寇之念,把我等尽数卖给了蜀寇。”
黑影的声音透着一股掩盖不住的疲惫,他精心谋划,甘冒其险,就是为了为国尽忠,刺杀强敌,没想到事情还没开始就已经泄露,
现在虽然逃出来,可他还是能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危险向自己逼近。
嘿,这些校事便活该被人出卖吗?
“还有多少人?”
“只剩下我们五兄弟,其他人尽数死在城中。”
黑影叹了口气,道:“也难为你们能逃出城来。”
“确实是万幸,还好事发突然,关平没来得及关闭城门,不然全城大索,我们就算逃得出来,也必定要过些时日了。”
黑影眉毛一挑,道:“怎么,你说关平没有关城门?你们不是骗开城门出来的?”
“不是啊,城门一如平时,怕是因为我们动手突然,让那消息还来不及传到城门。”
“啊呸!”黑影用力跺跺脚,“快撤,你们这些鼠辈,都中了那贼的诡计也!”
众刺客虽然不知道老大在说什么,但他们一直佩服老大的判断,老大说跑,立刻二话不说分几路拔腿狂奔,
那黑影也身形一动,大鸟般跃起,赶紧发足逃跑。
关平是久经沙场的名将,手下又有廖化这样的老将参谋,如果定下抓捕之策,岂能不早早关闭城门?
他一开始还以为手下是化妆潜逃,再用钩爪之类翻越城墙出来,没想到他们居然是走正门——
那敌人的意图已经昭然若揭,他们是故意放自己的手下离开,来钓自己这条大鱼!
“我佛慈悲!”
一声佛号在黑影的身边响起,黑影顿时浑身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赶紧停下脚步,顺手拔出藏在腰间的匕首。
只见一个消瘦的僧人正站在不远处,微笑着看着他,满脸的慈悲。
“尔乃何人?”
“小僧西域康国人,名会,现客居冠军侯帐下。”
果然是赵昊的手下!
黑影无力的叹了口气。
“施主不想死的籍籍无名吧,”僧会脸上笑容愈发慈悲,“不妨把姓名说与小僧,小僧度施主去西方极乐,岂不美哉?”
那黑影深吸一口气,全身的骨节爆豆一般啪啪作响,他嘿嘿一笑,道:“吾乃天子帐下校事卢洪,大师想度某去西方极乐,便要看看大师有几分斤两了。”
“哦?”僧会的脸色第一次发生了变化,“原来是曹公麾下赫赫有名的校事之首卢洪,怪不得有如此武功。”
曹操手下的校事队以卢洪、赵达为统帅,可谓无恶不作,令人胆寒,卢洪虽出身名门,可家道中落,早早做贼,又得遇高人练出了一身不俗的功夫,
他一眼就能看出,康僧会的武功极高,但想要轻松杀了自己,只怕很难,不过这光头既然放弃自己的手下来抓捕自己,想来蜀军也已经展开了天罗地网……
想到这,卢洪又是一阵恍惚。
“时候不早了,”康僧会双手合十,“我来送施主早早上路,再转生为人时,休要再做伤天害理之事。”
卢洪眼睛一亮,他没有像市井人打架一样扑上去,而是袖子一甩,一支飞箭突然从袖中激射而出,冲僧会飞来。
一箭射出,卢洪也没有停歇,他紧握匕首,也朝僧会飞快袭来,他预计僧会必然会躲闪那箭,可以趁机用匕首把这个碍事的光头扎出几个透明窟窿。
可他万万没想到,僧会轻轻一动,那双慈悲的大手清风般拂过,竟把飞箭抓在手里,然后用力朝卢洪掷来!
卢洪惊叫一声,在空中艰难地一扭腰,这才勉强躲过这致命一箭,可这样一来,他全身破绽大露,僧会的铁掌已经狠狠拍在了他的胸口上!
“哇!”卢洪喷出一口鲜血,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飞了出去,咚地一声摔在地上。
僧会这肉掌居然有开碑裂石之力,一掌下去,他的肋骨已经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剧痛瞬间传遍全身,他眼前一黑,差点昏死过去。
“我佛慈悲!”僧会又念了一口佛号。
他走南闯北,积极传法,可他佛法虽然精湛,却丝毫不能改变这天下大乱的趋势。到处都有欺凌,到处都有辛苦,就算他一双肉掌如铁,也不能把世间的百姓一一救下。
时间久了,僧会都对自己的信仰产生了动摇,他开始迷茫,开始惆怅,不知道还该不该坚持自己的慈悲。
直到他在交趾遇上了赵昊。
这个世界上还真的有人会为穷苦人着想,为了穷苦人的生计,他不惜得罪那些世家贵族,明明和他们合作,继续欺压那些穷人就可以方便简单赢得好名声,
可他却宁愿选择最困难的那条路。
这样的人,才能让天下太平,天下太平,百姓饱暖,这才是最大的慈悲。
僧会这些日子武功更加精进,卢洪根本没有逃脱的机会,见僧会步步走来,卢洪艰难地挣扎了一下,双手护住自己的胸膛。
“大师且慢!”他艰难地道。
僧会也随即停下,像跟老朋友和颜悦色的讨论天气一般和煦地道:“施主请讲。”
卢洪艰难地把手伸进衣中,颤颤抖抖地拿出一个被鲜血染得通红的小册子。
他咧嘴一笑,浑身浑身轻松,瘫软在地上。
“我卢洪受武帝厚恩,一生竭尽心力,扶保大魏。
我知道我的名声极差,那些世家豪门都视我为豺狼虎豹,我也无可奈何——我若不如此,还是市井中籍籍无名的贼道,哪里能让家人饱暖,让妻子无忧?”
“我来襄阳时,我家儿子求我回去时送他些襄阳的玩物,我应了。
在襄阳的日子,我见襄阳人人都给自己儿郎这本册子,教他们读书识字,日后才有大用,我也买了一本……
这《千字文》,都说是冠军侯所创,估计里面学问极大,非我可知,
大师慈悲,求他日把此书送给我儿,让他以后读书明智,不要给他爹报仇,做个君子便好。”
僧会默默无语,他捡起那本已经被鲜血染得看不清楚的小册子,低头默念佛号。
“放心吧,我会买一本新的,送于汝子。”
“那……我就放心了。”
卢洪慢慢闭上眼,脸上还带着释然的微笑。
“但愿天下太平,以后我的儿孙不用奔波劳苦了。”
僧会盘腿坐在卢洪面前,待他呼吸停止,才慢慢站起。
“愿施主早登极乐,来世平安喜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