荥阴城内的变故,并不能影响常人。而天将与妖将之间的战斗终究没有打起来,便是因为他们各自的上级都不允许。
周通判如愿得到了皇帝的青眼,只是这般“重用”恐怕并非他原本所期待的东西,反而让他永远失去了再与家人相聚,过寻常人生的机会。“天庭”可是牲祭,任何牲祭皆要付出不小的代价,且造成的影响也无法恢复。
夜晚将一切争端遮盖,当黎明来临的时候,人们看到的是一个如同昨日一般的荥阴城。
而水陆法会便在今天,按照早已公布的日程安排,上午便是法会揭幕的开演,荥阴城最好的戏班会登台,为全城的人提供三场大戏。剧目分别是【人祖立式】、【天岳封君】、【九樽定鼎】。第一场是上古神话,第二场是人皇传奇,而第三场则是大魏立国。
而除了最好的戏台会在行宫门口外,荥阴城还设了八个戏台在城池周围,让百姓尽情狂欢。毫无疑问,对于这种免费看戏的机会城里人都是不会错过的,今日荥阴城便又是一番人声鼎沸的模样。
陆凝现在则坐在一棵树上,看着远处那行宫门口的戏台。如今她自然是不会相信什么皇帝要与民同乐这种事的,而且这三场戏未免也太有代表性了,很容易直接代入到祭仪之中,成为某种象征。
她盯着这里的戏,很快就被姜瑶找上门来。
“点”毕竟监视着全城,要找到陆凝不算困难。
“昨夜你那里出事了,你怎么样?”姜瑶出现之后,第一句问的就是这个。
“跑得及时,没有被妖魔伤到。倒是从妖魔那里拿到了一些消息,在这里。”陆凝拿出玉板交给姜瑶,“我考虑过了,暂时不准备加入大内。”
“我们并无强迫的意思。”姜瑶将玉板接过,贴在眉心读取了一下里面的东西,随即神色微微凝重。
“真仙是什么?为何消失了?我想夜游没有必要在这方面骗我,如果它说得是真的,那么【人祖立式】这一出戏,恐怕至少有一些是真的。”
这场戏讲的便是当初人类的祖先,在困厄的环境中,靠自己的天赋与拼搏,战胜邪魔,为天下还一个朗朗乾坤的故事。当然,邪魔大概就是古代的妖魔,人祖恐怕也有确切对应的人,这就是夜游提到的当年人击败魔的那一场。
“我们需要查证,此事……大内亦无记载。”
“嗯,我只是问一问。”
陆凝并不了解真仙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若它们离去的时候也顺便带走了有关自身的所有记录,只有记忆中能留下痕迹,那么相对而言寿命较短的人肯定早已不记得这件事了。
但真仙的离去无论原因是什么,对这个世界来说都是一次巨大的变动。相当于秩序的消失和重组,妖魔们接掌了一部分真仙指定的秩序,却也不能完全掌控,否则它们自己就能当真仙了。
“今天要做什么?”
“既然你无意入大内,就什么都不用做。”姜瑶答道。
“你并不感到失望?”
“没有必要。”
姜瑶摆了摆手。
“水陆法会,你大可以去参与一下,只要不要真的比试个榜首就好。”姜瑶说。
“榜首……”
“天庭初立,列席皆虚,此等大会,正应封神。”
陆凝头皮一麻。
封神——只要是古代沾仙字背景的,基本对游客来说都不是什么好词,因为这种事情中,必然是高阶混战,一不留神就可能死的情况。
“多谢指点。”
姜瑶走了,陆凝也不准备久留。她还是需要见到皇帝董载,不过目标大概要变化一下。
此前她以为这是一场妖魔对皇帝的伏击,她需要平衡双方局势,但如今看来,却是根本不需要她多管闲事,双方正在角力,中间没多少她插手的余地。
她还得把另一个目标达成,就是将荥阴城里暗中搞事的人给挖出来,这件事也不会很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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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妖司内,昨日带队抓捕也有的钧天此刻正立于堂下。
“罢了,张近月,你且带人退下吧。”上首两人中的一个摆了摆手,将钧天挥退。
当今大魏镇妖司内,三位钦辰,林怀邕为世家出身,而其余二人则出于草莽。
陈睦相貌堂堂,仪表威严,颇得帝心,特点钦辰之位,实力也得众人认可。曾一人独当妖王,鏖战一日一夜,将妖王击杀,此等战绩,就算是镇妖司历代钦辰也少有。
另一位钦辰卫惊弦则是个很擅长钻营的人,整天都是笑眯眯的,不当面为难下属,但人们大多敬而远之,便是因为真的得罪了他的人从来都活不长。刚刚摆手挥退张近月的就是他。而卫惊弦最大的优势就是他年轻,镇妖司这种有实力就能上位的地方,他的天赋堪称卓绝。
“老林都被啄了眼睛的妖魔,也别为难他们了。”卫惊弦笑着对陈睦说道,“至少夜游的记载可以更新一番了,不算无功而返。”
“夜游乃是古已有之的妖魔,要对付此等妖物,他们还是欠了些准备。不过……倒也有些别的收获。”陈睦从怀里取出一块玉板,“大内的人,将这个给我们送过来,倒也是颇让老夫感到意外的事情。无论那夜游所说是真是假,我们总要求证一二。”
“正是,哈哈,这真仙权柄,若人族真为当年胜者,又怎么能交到妖魔手上?”
两人商议了些许时间,卫惊弦就离开了屋子。毕竟铩羽而归的镇妖官还需要安抚一下,陈睦那张威严的脸不太能做得来这种事。
卫惊弦走出房间之后,神情才变得有些若有所思起来。
若是世上曾有真仙,那也就是有着仙法的。若是妖魔接掌了些真仙的权柄,那此前传到耳中的一些东西大概也是有迹可循的。
他今年四十九岁,已经是相当年轻便当上钦辰之位了,若不准备在朝为官,那么于人族这一侧可以称得上是位极人臣。权力、地位、金钱和名望,一个不缺,然而卫惊弦可没有感觉自己走到了尽头。
他知道妖魔寿命悠长,实力强大,而卫惊弦认为这有很大原因是妖魔足够长的时间去钻研精进自己的本领。而镇妖司顶尖的钦辰,其标准也不过是能够抗衡全盛妖王而已,人族强大在于人族拥有的各种阵法、祭仪远超妖魔,只要阵势成了,妖星也要望风而走。
可卫惊弦对此没什么认同感。
林怀邕的本事他很清楚,结果还不是被妖王算计?如果个人实力不能攀升到能够匹敌妖星的地步,那有什么用?人不能一辈子警惕,而他身在这个位置,比起很多人还要危险。
卫惊弦没有急着去安抚别人,而是走进了镇妖司的藏书室。
此地不比京城,但是很多当初不太重视的东西还是留有副本的。卫惊弦微笑着跟值守的镇妖官打了个招呼,走进了藏书室中。
——还有人在。
藏书室中的宁恪和林夕音也抬起头看向了进来的卫惊弦,两人连忙行礼。
卫惊弦认得林夕音,但是不认识宁恪,他只是从服饰上看出两人品级都是司异。
“昨晚忙碌一夜,不休息一下吗?”卫惊弦笑着说道,“虽然今日法会,但镇妖司也排开了人手,你们今日可去休息。”
“昨夜放夜游走脱,总觉得心有不甘,故来此翻阅,看看有无解法。”林夕音说道。
“精益求精,是好事啊。不过也不可过于操劳了自己,反而使得工作不美。”卫惊弦走了过来,“夜游乃是妖王,此去也是让你们积累一二经验,待到吏部评选,这也是你们的一个功劳。”
“是,卫钦辰。”林夕音和宁恪齐声答道。
卫惊弦点点头,走到书架那里,他自然是十分熟悉这里的书籍排布的,而有关一些民家记载的各个地方流传出来的所谓“仙法”辑录,他印象中是放在——
伸出的手落了个空,那里放着的书籍是有关三仙岛的一些报告资料,但应当摆放在旁边的那本书不见了。
“卫钦辰,书在这里。”宁恪走了过来,将自己手中的书递出。
卫惊弦扭头看了一眼宁恪。
“你叫什么名字?”
“宁恪。”
卫惊弦一边接过书,一边在脑内回忆宁恪这个名字。他略有点印象,似乎年纪轻轻就弄死了一只正在破茧的皿蝶,虽然妖王并不算全盛,却到底也是一只妖王,单独击杀妖王,若不是过于年轻,恐怕现在都会把她特别拔擢到钧天的位置了。
然而年轻没有背景,在如今的镇妖司就会遭到一些排挤。正常,卫惊弦对于镇妖司内的人都是什么样子很清楚,若宁恪不反抗,这种隐约的排挤恐怕不会停止,除非某个上位者将她纳入麾下。
只可惜,卫惊弦是不会做这种事的。人人都说他善于钻营,但他真的对形成自己的势力没太多兴趣,权力他已经有了。
“你为何要借阅这一本?它记载的内容和夜游无关。”卫惊弦问。
“酆都和三仙岛同为妖星势力,我想可以作为参考。”宁恪说。
卫惊弦点点头:“按常理确实如此,可你须知,妖星下的势力也是各有不同,以妖星行事风格而定。以一个妖星势力的习惯去揣度另一个,是很容易让你吃亏的。”
“是,多谢钦辰教诲。”
很懂礼数,卫惊弦还是很满意的,他拿着书走到了旁边阅读的桌子那里看书去了,而林夕音则有些紧张地拉了宁恪一把。
“何事?”
“走吧,钦辰在此,我们晚些再来。”
林夕音对卫惊弦的观感平平,她倒是没有特别怕卫惊弦,毕竟家世如此。但她也不喜欢和钦辰在同一个屋子里太久。
两人出了屋子,宁恪便出门去了。林夕音也不知道她哪来的那么大经历,昨夜其实宁恪没有被安排在夜游围剿之中,但宁恪似乎也忙碌了一整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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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时分,水陆法会已经正式开始了比试。
在陆凝看来,水陆法会的比赛项目还是设计得比较粗糙的,例如力士比,就是准备了各种重量的大石,能举起多重全凭本领,也不分重量级别,当然,这种比试肯定是取最优的一个,也没什么问题。
其他项目也是类似,弓箭比要比马弓和步弓,骏足比要比障碍翻越,文学类的比拼也是从命题作诗、策论到改变当场辩经,各家以一题目展示自己所长,好不热闹。杂学上,无论是农牧常识,还是机关巧构,从理论的算学,到实践的制器工艺,皆有比试。
抛开背后的阴谋诡计不谈,陆凝觉得这场盛会确实称得上精彩,甚至有些令人目不暇接。第一天的比试基本都是海选,在场人士只要过了初步的检查,就可以登台比试。
在这些人当中,陆凝也看到了一些江湖人士。
江湖中人自然也是有很多想要谋上一官半职,领朝廷俸禄的。这个场景的官家与江湖之间的矛盾没有那么激烈,甚至还有合作,这种行为倒也没有太多人忌讳。
“嗯?”
在走过暗器比的台子时,陆凝看到了一个人,韩佑年就坐在台上的一排凳子那里。
武学类初试之时并非是擂台之类的形式,毕竟那样一来不知道要多久。都是朝廷派出测试官,评判报名者是否合格而已。而韩佑年毕竟有家学,过一个暗器比自然是轻而易举。
但陆凝也没有跟他打招呼,只是记下这件事,继续转其他的比试台。
“瓜子,要不要来点?”一个人忽然凑到陆凝旁边问。
“不要——”陆凝下意识地刚回答了一句,忽然一扭头,就看到赵渔樵戴着个斗笠,笑呵呵地站在旁边,手里还真拿着一把瓜子在那里磕。
“赵先生不去医术比上试试身手?”
“那是我老赵欺负人。”赵渔樵嘿嘿一笑,“倒也是巧了,我刚想找个人一起走走,就看到了你。若是不嫌弃,不如陪我到处逛逛?”
看他那个眼神,陆凝就知道赵渔樵又有事了。
“若是麻烦事,我……”
“不麻烦,好事,好事。随我来。”赵渔樵丢给陆凝一个瓶子,转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