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往北十里,是一座秀丽小山。
山上有一家道观。
道观很小,位于半山腰上,占地不过两亩,小巧的两进院子,很是简陋,也没什么香火。
道观的前院正殿。
林宪跪坐在蒲团上,眼观鼻鼻观心,只时不时看看屋外的时候,眉间有些担忧。
今日先生出门,这个时辰应该已经回宫了。
阿诩和明尘两个她倒是不担心,俩人大大咧咧,估计也没有料到她不在宫里。
团子又在皇上那。
不过先生肯定会发现自己不在宫里。
而她这次出来的匆忙,再不回去,先生怕是该着急了。
想到这,林宪抬眸,看向面前穿着一身华衣美服,头上宝石玉冠煜煜生辉,跟整座道观都显得格格不入的中年美妇,“夫人,时辰不早,我该回去了。”
坐在她对面的女人闻声头微微动了动,宝石玉冠上悬挂着那一串串宝石顿时也跟着晃了晃,一阵交错轻鸣。
若是此刻这殿内有第三个人在,必定会察觉出,在蒲团上相对而坐的这两人,眉眼间有着些许相似。
女人看着林宪,眉宇间自有一股无形的威势。不是刻意显露,而是自然而然地散发出来。
她轻蹙了下眉头,眼底有一些感怀,“当年我被你爹的族人追杀,你又是刚刚出生,万般无奈之下,我只好把你放在了一户人家门口,留了银子确保你成长无忧,要不然我带着你,我们两个都活不了命。”
“我也是没能想到,那户人家也不是个好的。我两年前终于踩着你爹的家族登上高位,立时就去找了那户人家准备把你接回来,谁知道他们居然用区区百两银子就把你卖了。这两年,我一直都在派人在到处找你。”
“冰儿,跟为娘回家好不好?”
林宪睫毛轻颤了下,“夫人,我叫林宪。”
不等对面的人开口,她接着说道:“先生曾说,世事本就无常,一个人倘若要做下任何决定,都要去坦然承受这个决定给自己带来的后果。”
“您当年自以为那户人家是好的,把我丢在了人家门口。是,我当时刚出生,说不了话,无法做出什么表达和抗拒,但若是那户人家不好呢,若是那户人家只取了银子,转而再次把我丢了呢?”
“我还是会死。”
“但好在,我那个娘虽然软弱了些,但心地还是善良的。她把我捡了回去,虽然时常吃不饱饭,尝尝挨打,但我总算还是长大了。”
“直到遇见了先生,我才知道,这个世界上,除了想尽心思地把自己肚子填饱和逃避挨打,还可以有很多很多美好的东西。”
“吃饱穿暖,学认字,学数术,学武功,学一切我想学的东西,无所不能的先生都能教会给我,我还能有很好很好的伙伴,维护我,我们互相信赖,一起成长。”林宪抬头,对上对面那双跟自己很是相似的眼睛,“我真的觉得,您的找来,没有必要了。”
“你还是在怨我?”
林宪抿了抿唇,点点头,“是。”
她声音低了些,“您可能并没有做错,但我还是在知道这一切后,克制不住想要去怨您。所以,为了不生出怨怼,您回去,我依旧留在先生身边,这样都好。”
“可你是我的血脉!”
“您只有我这一条血脉吗?”
女人一愣,抿了抿唇,不语。
林宪一看就明白了。
她突然就笑了,“夫人,您一看就是身居高位,若是我跟您回去,地位肯定也跟着水涨船高。”
女人点点头,“这是自然,你是我的大女儿,跟娘回去后,你就是玄阵城的大小姐。”
林宪在她话落后紧接上,“可我若是看到您别的子女,一想到我从小就经受贫寒苦痛,而我的弟弟或者妹妹却是从小就生活在您的身边,享尽荣华,我会嫉妒她(他),甚至仇视她(他),而您能够保证,我的弟弟或者妹妹,会满心欢喜的接受我吗?会不会恨我夺走了您的宠爱,她(他)不再是您唯一孩子,我们之间真的能够和平相处吗?”
女人一怔,“你是姐姐,要大度一些。”
“可凭什么呢,就因为我是姐姐,就必须大度吗?”
“而且,我们应该不是同一个父亲吧?”
女人点点头,“你父亲背叛了我,被我亲手杀了。现在你那个妹妹的父亲,是我前些年新纳进城主府的。”
林宪了然点点头,“那么,在他们父女的眼里,我肯定会是一个外人,更甚至是坏人。因为我的到来,在他们看来肯定会动摇了他们自己的地位。再加上我身上另一半的血缘,想来也更加不受待见。”
林宪把所有能想到的一切都林林总总分析完,随后朝着对面一摊手,“您看,夫人,我真的有必要,就因为是您的女儿,而去承受这一切吗?”
“您只想着不想让自己的血脉流落在外,就不想想我跟您回去后,会面临什么吗?”
女人嘴唇动了动,“可你是我的女儿,别人不敢动你的,我也不会允许。”
“可冷眼,排外,无视,排挤,您可敢保证,也不会有么?”
林宪说完站起身,“夫人,请回吧。时辰不早,我也该回去了,要不然先生见不到我会着急的。”
“你当真不愿意跟我走?”
林宪缓慢而坚定地摇摇头,“夫人放心,我过得很好。”
她说完,看了自己这位母亲一眼,转身离开。
出了殿门,林宪这才轻眨了下眼,抬眸,随即一愣,“先生?”
李孑站在道观的院子里,看了眼紧随林宪身后走出来的女人,朝林宪伸手,“走吧,我们回去。”
林宪小跑到李孑身旁,握住李孑伸过来的手,乖乖点点头,“先生,对不起,让您担心了。”
“今日是事出有因,我就不怪你了。”
“这位小女的先生,还请留步。”
李孑脚步一顿,转身。
“在下玄阵城城主易符笙,幸会。”
易符笙微微躬了躬身,李孑看着对方头上那让人眼花缭乱的宝石玉冠就是一阵眼疼,“李孑,是林宪的先生,幸会。”
“李先生,”易符笙点点头,“不知可否耽搁李先生一点时间,在下有些话想跟您说一说。”
李孑先低头看了看林宪,又看向易符笙,“宪儿先回去,团子他们现在到处在宫里找你,先回去给他们报一声平安,我稍后就回。”
林宪乖乖嗯了一声,出了道观。
易符笙看着自己的女儿这般听那位李先生的话,心里有些小嫉妒,不过没有表现出来,只伸手作引,“李先生,请。”
李孑抬脚进殿,坐到了林宪方才坐着的蒲团上。
不过她坐下不是跪坐着,而是大大咧咧跟坐椅子一般往蒲团上一座,姿态端的是恣意得很。
易符笙只当自己看不见,走到对面跪坐好。
“李先生,在下是冰儿,哦不,宪儿的亲生母亲。”
“恩,”李孑点点头,“有何证据?”
“当年我把她放在了云中城内一户人家的门口,李先生想来也是在云中城遇见小女的吧?”
李孑点点头,“没错。不过,你不觉得,自己来得太晚了么?”
易符笙对上李孑平淡的目光,喉头一滞,“我······”
李孑摆摆手,“在她最需要呵护的时候,你不在,现在,她已经长大成人,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心思,也有自己的选择,而这些,我统统不会干涉。”
“她是想跟你回去,还是想要留下来,我都随她。”
“言尽于此,易城主还请回吧。”
李孑说完自己想说的,果断起身,准备离开。
“李先生,”易符笙忙跟着站起身,在李孑准备踏出门槛的前一秒把人叫住,“在下还想问李先生一个问题,宪儿她是不是数术很好?”
李孑回过头,眉心皱了皱,“对,不过,你怎么知道?”
“玄阵城以阵法立城,城中只要有天赋的孩子,都要修习阵法。宪儿她只有跟我回到玄阵城,才能得到最完整的阵法传承。她的数术很好,就证明了她在阵法这一道上有很强的天赋,我不想她错失了自己的天赋。”
李孑静静听完,转过身,视线落在易符笙身上,这才仔细去看了对方身上的衣服。
方才她被对方头上的那顶宝石玉冠看花了眼,这会屋内光线不强,她才注意到了对方身上穿的那件黑色华服。
那件衣服上面绣了很多繁复而又暗合某种规律的纹路,金银双色交汇成一个相互独立又相互统属的图案,看起来甚是庄重,却又显得飘逸。
易符笙见李孑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衣袍上,先是随意地浏览了一遍,最后目光定在了自己肩头绣的一个图案上,心头不由一动,挑了挑眉,“李先生,可是看到了我衣袍上绣的阵法?”
李孑朝她走近了两步,收回落在那处阵法节点上的目光,微微偏移了一下,移到了易符笙面上。
“你说,阵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