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恰逢天光乍破,阳光透过层云洒下金光万朵。
而那濯濯碧水之上,神骏白鸟划水而行,溅起的波澜水珠在空中擢出道道薄虹。
水天一色间,站在白鸟背上的人,玄色长袍翻飞,修长手掌轻轻拥着身前的少女,眉色微沉间隐现温柔,直让周遭风景全都成了陪衬。
船上岸边所有人,此刻都愣愣看着这一幕。
甚至下意识地放轻了呼吸,不敢眨眼,也不愿眨眼。
鱼怪不知何时沉入了水底,湖水慢慢恢复了平静。
海东青在围着天湖盘旋一周后,飞到岸边空地上下落。
莫惊澜带着怀里的人跳下卿卿的背,目光一扫就要把人往马车上带。
李孑只来得及扒开蒙住头脸的大氅,朝正把船往湖边划过来的几人挥挥手,就被半拖半抱给带到了车厢里。
车厢门一关,视野顿时暗了下来。
“我先看看你的伤。”
李孑偏头看了眼自己肩膀,头一仰,“给我解扣子。”
莫惊澜抿抿唇,伸手落在李孑颈间,把几颗扣子解开后,又深吸一口气,褪下肩膀处的衣物。
白皙的肤色上,一大片发紫的乌青,让他瞳孔狠狠一缩,“别动,我看看有没有伤到骨头。”
李孑自知现在不是逞能的时候,乖乖歪了歪头。
不过在莫惊澜手指按到她肩膀上的时候,还是没忍住轻嘶了一声。
莫惊澜没有因为她这声痛嘶就收回手,仔仔细细地那李孑受伤的肩膀所有关节都检查了一遍后,才给她把衣服拉起来,重新扣上扣子。
顺道元力流走,几个眨眼间烘干了李孑身上的衣服。
“骨头没事,回去后我去药铺买药材配些祛除淤青的药,每天早晚涂一次。”
李孑乖乖嗯了一声,顺手打开车厢门。
莫惊澜先她一步跳下去,又转身把她搀扶下来,手上大氅一扬,重新罩在李孑身上,“刚落了水,披着。”
李孑刚在马车边站稳,前面一个胖团子就直直朝她冲了过来。
不过没等莫惊澜伸手去拦,团子自觉在她面前停下了,呼哧喘了几口粗气,小脸上满是担忧:“姨姨!”
李孑伸手摸摸他脑袋,又朝紧跟着他跑过来的明尘招招手,“姨姨没事。”
团子仰着脸仔仔细细打量了李孑一遍,看出没有受伤后这才放松下来,又往前挪了几步脑袋在李孑手底下蹭了蹭,满脸依赖。
莫惊澜低头看着他这副模样,勉强压下把这小家伙拉到一边的冲动。
云琛和慕青鸾带着云稳也急匆匆赶过来。
“李院长,您伤势如何?咱们这就回侯府,我们府里有大夫和医女,可以给您好好检查一番。”
见他说着就要招呼侍卫赶车,李孑忙摇摇头,“刚在车厢里检查过来,没什么大碍,不用这么劳师动众。”
云琛听罢这才稍稍放下心来,目光跟着转到莫惊澜面上:“李院长,这位是?”
李孑偏头看了莫惊澜一眼,“这位是······莫先生。”
“莫先生?也是漠北学院的先生吗?”
李孑准备摇头的时候,莫惊澜却是微微颔首,轻嗯了一声。
“云琛见过莫先生,”看出了这位莫先生和李院长的关系不一般,再加上方才对方骑着白色巨鸟的风姿,认定了这位莫先生也不是一般人的云琛朝莫惊澜拱手做了个揖,又转头唤来娇妻,“这是拙荆。”
“云慕氏见过莫先生。”夫唱妇随,慕青鸾自然也跟着屈身施礼。
“云公子,云夫人不必多礼。”莫惊澜看了对面二人一眼,目光又自然而然地落在李孑身上,“现在可能回了?”
“会吧!”李孑点点头,她现在肩膀酸胀地疼,之前斗水怪又花了不少力气,现下只想歪倒好好歇息。
慕青鸾听见面前两人的对话,不由抬头看向李孑,目光落在李孑领口处的时候,却是愣了一下。
之前她就注意到过李孑身上的衣服,那衣服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款式,尤其是领口处那几枚盘扣,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花纹,为此她还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好几眼,准备回家后自己试着盘一盘。
现在那几枚盘扣却是有些松散,像是被解开后又扣上的一般。
有了这个发现,她不由又看了一眼李孑的领口,很快就发现了衣服上细微的凌乱之处。
不像是和鱼怪搏击时候弄乱的,更像是刚刚扯开又穿上。
再想到刚刚李孑是和这位莫先生一起上的马车······
慕青鸾抿抿唇,心里多了一番计较。
而对于李孑身旁的那位莫先生,她却是看了一眼后就不敢再看了。
不光是因为这人容色太盛,还因为对方的眸光朝她看过来的时候,她总有种被看透了的毛骨悚然感。
莫惊澜搀着李孑上了马车,等着团子和明尘自己爬上来,这才朝候在一旁的车夫吩咐了道:“走吧!”
马车平稳地朝来路返回,后头云琛和慕青鸾带着云稳也登上马车,紧紧跟在后面。
后头的马车车厢里。
慕青鸾看着帘外距离越来越远的天湖水,转头又看了一眼躺在软毯上迷迷糊糊困倦的快要睡着的云稳,低声道:“夫君,你觉得李姐姐和那位莫先生,会是何种关系?”
云琛偏头看了一眼前方的宽大马车,沉吟一瞬,“李院长和莫先生同在学院中,李院长是一院之长,莫先生则是教习学子,该是上下级关系吧!”
慕青鸾动动唇,到底没好把自己方才的猜测说出来。
前面的马车里。
相对于团子和明尘的正襟而坐,李孑要放松地多。
宽大的车厢她一个人足足占了一半,身下是软毯上又加了一层被褥,脑后枕着抱枕,身上盖着厚实暖绒的大氅。
伴随着马车行走间的微微晃动,轻而易举就进入了梦乡。
只不过因为肩膀上的伤还残存着一阵阵痛感,睡梦里也微微皱着眉。
莫惊澜看见后就伸手给她拂开。
一遍遍不厌其烦。
团子抿着唇看着他的动作,眉毛一皱,不过他再看看自己这小胳膊小腿,最后只能选择视而不见。
明尘盘着腿小嘴蠕动着默念经书,车厢了一片寂静。
马车进了云中城主街,一向北一向南,就此别过。
到了云中客栈的门口,车夫从车辕上跳下来,恭恭敬敬侯立在一边,“李院长,客栈到了。”
车厢里,睡梦中的李孑皱了皱眉,刚准备翻身就被扳了过来。
莫惊澜看了眼身侧两个小的,“你们先下去。”
团子和明尘乖乖跳下马车,回头就看到莫先生抱着李孑走了下来,随后直接朝客栈里走去,他们俩忙拔腿跟上。
客栈掌柜抬头间一句“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刚说到一半,就狠狠愣了片刻。
活了这么把年纪,之前那位姓李的客官就已经令他惊艳不已,却没想到到这才没隔两天,就由见着一位。
“客官,您是······”
接着他就看到了紧紧跟在后面进了客栈的团子和明尘,这才注意到面前这位男子怀里抱着的人,那隐隐露出来的侧脸可不就是早上离开的李姑娘么!
团子抬头对上莫惊澜看过来的眼神,心领神会道:“我们住三楼。”
莫惊澜朝客栈掌柜轻轻颔首,随即直奔楼梯。
等人消失在楼梯拐角不见消了踪影,客栈掌柜地才轻轻抚了抚胸口,“哎呦,我这客栈这两天是不是来了什么风水运,怎么来得客官一个个都这般出色呢!”
等走回柜台,余光扫见放在角落的那一大堆礼品,不由又拍了下额头,“我怎么忘了这些给客官李姑娘谢礼!”在上楼上亲自去送还是等人下来后再拿过去犹豫了两秒,“还是算了,刚才那位不太好相与。”
莫惊澜抱着李孑一路回了房间,把人放到床上躺下。
又叫来小二送上热水,沾湿帕子给李孑擦了擦脸和手,又吩咐站在床边的团子和明尘,“我出去一趟,你们俩守着官官。”
团子和明尘乖乖点头。
看他俩听话的份上,莫惊澜出门前又添了一句,“回来给你们带零嘴。”
出了客栈,直奔药铺。
把要买的药材一一报上,又请药铺里的小药童帮忙把药碾成粉,莫惊澜这才提着大包小包出了药铺,在路上经过一家糕点铺时顺手买了几盒糕点,这才回了客栈。
回去之后李孑还没醒,团子和明尘乖乖蹲在脚踏上,看见莫惊澜进屋双眼顿时晶晶亮。
莫惊澜把糕点盒子递给他俩,自己去了屏风后把药配好,又拿了一个茶杯把药倒里面加水搅拌成糊状。
房间里一时间药味弥漫。
把两个头碰着头啃糕点的小家伙赶到外间,莫惊澜拿着茶杯里调制好的药,走到床边坐下,放轻声音喊道:“官官!”
连喊了好几声都没有等到回应,莫惊澜把茶杯放在床边的小几上,伸手解开李孑领口处的口子,把她肩膀上的淤青露出来。
隔了这一个多时辰,肩膀上的淤青看起来更加骇人,莫惊澜却是松了口气。
淤血早些发散出来才能好得快些。
他伸手挖了茶杯里的淡绿色药膏,用指腹轻轻涂在淤青上。
李孑在睡梦只觉得一直在隐隐作痛的肩膀突然间一凉,这股凉意好像是能渗进皮肤里一样,很舒服。
但很快,她的肩膀被按住,皮肤上的压力跟着变大,在她肩膀上用了力气揉搓。
伴随着揉搓,原本的那股子清凉顿时变成了火辣辣,到最后几乎跟着了火般,让她没一会就出了一身的汗,难受地睁开眼睛。
头顶就是莫惊澜的脸,微垂着眼睫,唇色因为紧抿着有些淡,双手,落在她肩膀上。
这就是导致她出了一身汗难受地不得不醒来的罪魁祸首。
莫惊澜手上的动作没有停,“淤血推开,你的肩膀才能好得快些。要是痛得厉害,就叫出来。”
李孑:“······”她为什么总觉得后面这句话怪怪的!
莫惊澜看着药膏全都渗入了肌肤之后,才收回手拿起一旁湿的帕子擦擦手,“先吃饭还是先梳洗?”
“梳洗吧!”虽然身上的衣服干干爽爽,但可能是心理作用,她还是觉得有些不舒服。
“那我叫小二去送水来。”莫惊澜说着起身,走出房间。
李孑在他出去后撑着身子坐起来,低头看了眼还散发着浓郁药味的肩膀,目光在那大块的淤青上顿了顿,随后拢拢衣服,坐在床沿上边轻轻活动着手臂边等水来。
隐隐听到外间的放水声,李孑站起身刚套上鞋子,莫惊澜走进来,“你自己可能行,我不我就去雇一个女子帮你?”
李孑摆摆手,“不费事。而且,你不还在,哪还用去外面雇人?”
莫惊澜脚步一顿,脸皮泛起了一丝红晕。
李孑:“······”她好像把玩笑给开大了!
她掩嘴虚咳一声,状似无意地再次开口:“咳,惊澜,我的行李都在这个柜子里放着,你帮我找出一身待会要换的,搭在屏风上。”
莫惊澜轻嗯一声,小媳妇一样去取衣裳,李孑到了屏风后面利索把身上的衣服褪了,撩了水开始清洗。
莫惊澜听着耳边清晰的水声,面前又是李孑胡乱堆放在在一起的行李,面上没一会多了一层细密的汗。
匆匆把衣服挑好挂在屏风上,脚下生风地出了门。
李孑听见不远处房门快速一开一合的声音,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笑来。
这人越是这般好撩拨,她就越是蠢蠢欲动啊!
莫惊澜在李孑的房间隔壁开了一间房。
回到房间后,他等着心口处剧烈的心跳稍稍平息,这才估算着时间去楼下大堂叫了午饭送到三楼。
李孑洗漱后的时候,饭菜也正好送到。
李孑吃了口放到自己面前的清炖鱼肉,偏头去看正盛汤的莫惊澜,问了在天湖卿卿背上就想问的,“昨天我不是刚刚回了信,你怎么今日就到了?”
莫惊澜把碗里的汤吹凉才放在李孑手边,表情漫不经心地回道:“昨日接到你的信上说现在云中城,正好离得不远,我一早就过来了。”
“那你又要什么时候走?”
莫惊澜动作微顿,摇摇头,“暂时不走了。”
李孑眼前一亮,“那你跟着我还有团子明尘一起游学吧!”
莫惊澜点点头,“好。”
李孑顿时笑弯了眼睛,趁着团子和明尘低头扒饭,速度飞快地凑到莫惊澜面前,亲了口他的侧脸。
莫惊澜被她这么一下惊得手指一颤,筷子上夹住的丸子啪的一声重新落回盘子里。
脸皮上红晕又有了开始延伸的迹象。
李孑见状捂着嘴暗笑了一声。
太可爱了有没有!
······
云中侯府。
饭后,云中侯把自家儿子叫住。
“待会你写一张拜帖,亲自过去给李院长,邀她过府一叙。”
云琛没有立刻点头,面上多了几分犹豫。
云中侯一看他这副模样,眉头一皱,“可是生出什么意外了不成?”
云琛选择了实话实说,“爹,今日儿子带鸾儿出门路上遇到李院长,听闻她欲去往天湖,儿子边改道和她一起去。本来好好的,随之我们游船到湖心时,却是遇到了一只房屋那般大的鱼怪,李院长在和那头鱼怪搏斗的时候,受了些轻伤,恐怕要在客栈修养几日了。”
当时他看李院长脸色还好,但有一条胳膊丝毫未动,想来便是受伤的部位,也不知现在如何了。
只可惜李院长婉拒了他家大夫和医女的诊治,也就不知道具体上市如何了。
“鱼怪?”云中侯也吃惊不小,“你老子我五十多岁了,也从来没见过什么鱼怪呢!”
云琛苦笑一声,“爹,你儿子我也从没见过啊!要说今日也实在惊险,那鱼怪来得尤为突然,且就跟认准了李院长一般,明明湖上还有我和鸾儿,它偏偏只找李院长,张口就咬。”
那般情景他现在回想起来还有些汗毛直立。
“那鱼怪可被杀死了?”
“应是,没有吧?”云琛摇摇头有些不确定道,“不过也受了不轻的伤,当时那鱼怪身上的血,都快把那一片水面给染红了。”
“不行,我得去看看。”云中侯说着就往外走,“天湖里出了这么个东西,这次好险是被李院长给制住了,要是有平民百姓去湖上,那就是送命了。”
云琛看着自家父亲脚步匆匆的背影,想说那鱼怪现在估计已经远遁湖底了也没来得及开口,只能长叹口气认命跟上。
另边厢的云中客栈里。
李孑再次回想了下在天湖中发生的奇怪之处,忍不住对身旁坐着的莫惊澜说道:“惊澜,我今日遇见一件奇怪的事。”
“那鱼怪?”
“嗯,那鱼怪我总感觉就是冲着我来的。而且那湖里面有一种倪鱼,当我把手放在水里的时候,它们就会争先恐后地往我手上钻,就好像我手上有什么特别吸引它们的东西一般。等等,”她说着心头不由一跳,“惊澜,你知道螟虫这种东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