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齐霖在山庄小住了七八天,再次回到长安时,正赶上小昭在张罗着买房装修。
小昭的理由看起来也很充分,振振有辞地告诉徐齐霖:“哥,你已经是侯爷了,朝廷还拔了修缮费,怎么也得有个气派的侯府吧?”
“光给修缮费,也不说给个大宅子,真小气。”徐齐霖埋怨了一下朝廷的吝啬,便把此事交给了小昭,“你看着好就行,按着你的心意修缮布置,咱不差钱。”
小昭就喜欢老哥的爽快劲儿,家里的事情基本都交给她,俨然已经是个大人,让她很有成就感。
“哥,阿珂说不要再进宫了。”小昭说到这里,忍不住地笑,边乐边把阿珂拍晋王脑门儿的事讲了一遍。
徐齐霖初始也有些愕然,然后便哈哈大笑起来。小夜还真是没轻没重,再不进宫也好,省得她再搞出什么别的事情来。
“拍就拍了,有你和阿姐护着,晋王就是再生气,也不能怎么地。”徐齐霖不以为意地说道:“阿珂不愿进宫也随她,皇宫不是什么好地方。”
停顿了一下,徐齐霖又赶忙补充道:“为了阿姐,你就多忍忍。”
小昭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知道。要不是为了阿姐,我早去山庄避暑了。”
徐齐霖拍拍小妹的肩膀,说道:“我去趟宫里,过两天还要出去,家里的事儿就交给你了。”
“去吧,去吧!”小昭被委以重任,立刻很有派头地摆手,笑道:“我去看房子,准保修得有侯爷的气派。”
徐齐霖呵呵一笑,带上下人,直奔皇宫而去。
……………
千秋殿内,李二陛下脸色阴沉地看着一封奏报。半晌,他“啪”地将奏报扔到了桌案上,起身在殿内急走。
这是今天在午门收到的“亲启密奏”,来人据称是魏王府中官属。而这份“亲启密奏”上尽是对李四胖种种罪恶的指控,如何令李二陛下不忿怒于心。
对这个大胖儿子,李二陛下是宠爱的,在洛州这几年,胖儿子也干得相当不错。不仅地方治理得好,还弄出了《括地志》这本巨着,着实让李二陛下欣慰不已。
可看到这份密奏,胖儿子的良好形象瞬间崩塌。李二陛下觉得受到了欺骗,心中的火气腾地升起。
正在这时,宫人进来禀告,徐齐霖在外候见。
李二陛下摆了摆手,本想说不见,可话到嘴边又迟疑了。
他现在很急切地想向人询问,胖儿子真的如此不堪,真的敢欺瞒老子?可李泰远在洛州,京城中谁对李泰比较了解呢,还真找不出几个。
而徐齐霖好象与李泰有过不少的交集,漕政改革,新安基地建设,这都是在李泰管辖的地盘内进行的。
李泰在京城摆宴请客,徐齐霖也在受邀之列,还因此救过晋阳一次。
想到这里,李二陛下作了几下深呼吸,压制住心神,回到御座坐下,命宫人让徐齐霖进来。
徐齐霖进到殿内,躬身施礼,“微臣见过陛下。”
李二陛下点了点头,随手挥了一下,示意宫人拿马扎,连话都懒得说。
徐齐霖落座之后,觉得李二陛下今天的神情有些不对劲儿,便没有轻易开口。
“家里的事情都处理好了?”李二陛下知道徐齐霖的计划,猜测他是来辞行去新安的。
徐齐霖躬了下身子,拱手道:“是,微臣打算这两天便启程去新安。”
新安哪,也属泰儿的地盘,肯定会打交道的呀!
李二陛下沉吟了一下,开口问道:“你和魏王关系如何,平常有联系吗?”
徐齐霖眨巴眨巴眼睛,半真半假地说道:“微臣和魏王殿下的关系还可以吧,平常也偶有书信来往。”
停顿了一下,徐齐霖继续说道:“魏王殿下对民政很热心,曾询问微臣洛州可否种植棉花。微臣也不清楚,便拔了些棉种在洛州实验。据去年的各地收获统计,洛州的产量不高,今年便取消了洛州的实验田。”
这就是徐齐霖的聪明之处,实话可以说,但不是全部,这样才显得真实,也显得自己心里没鬼。
李二陛下微微颌首,果然觉得徐齐霖不遮不掩,甚是真诚,便让宫人把书案上的秘奏拿给徐齐霖。
徐齐霖不明所以,拿过来看了看,不禁皱起眉头,看了李二陛下一眼,又继续低头翻阅秘奏。
看过之后,徐齐霖把秘奏交给宫人,在静等着李二陛下发问的同时,心思斗转,约略明白了李二陛下心情不佳的原因所在。
此事应该是李承乾,或是他的那些手下搞的鬼。可如此幼稚粗浅,实在令徐齐霖鄙视。
李二陛下挥退了宫人,往椅中靠了靠,微眯着眼睛问道:“依你对魏王的了解,此事如何看?”
徐齐霖笑了笑,说道:“不知此秘奏是何人所上,直接叫来询问也就是了。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在陛下如炬目光下,真假全无所遁形。”
你这家伙还能笑得出来?!李二陛下翻了翻眼睛,说道:“此秘奏是在午门递上,秘奏者已走,身份如何,尚不知晓。”
徐齐霖微露惊咦之色,说道:“如此藏头露尾,秘奏之可信度存疑。微臣没有调查研究,没有发言权。陛下若想追究真伪,一是追查秘奏者,二是派人去洛州,岂不很容易便能查个水落石出?”
李二陛下捋着胡须,陷入了沉思。徐齐霖的不慌不忙,倒让他也冷静下来,仔细琢磨之下,也发现了一些疑点。
秘奏能从午门递进来,岂是平常人能做到的?哪怕是魏王府中官属,也没这个能力。
也就是说,秘奏者能交结宫中的侍卫,甚至是更高级的军官。只凭这一点,李二陛下就心生寒意。
再看秘奏中所列的李泰的罪状,多是危言耸听,却无实据证人。看着令人气愤,仔细琢磨,却有漏洞难掩。
刚刚急气攻心,实在是有些冲动了。李二陛下轻抚额头,终于从急怒中摆脱出来,智商又上线了。
其实,李二陛下就是个暴脾气,但可贵的是能压制下来,不在急怒中做出决定。
否则,魏大喷子和朝中那些面折进谏者,早被杀光了。
徐齐霖见李二陛下的神情,知道他已经能冷静思考,便继续说道:“若是陛下信得过微臣的公忠体国,微臣去新安亦可顺道去洛州调查一番。明察秋毫嘛,微臣自觉还是有这个能力的。”
李二陛下斜睨了徐齐霖一眼,说道:“公忠体国是有那么一点,明察秋毫还是算了。在甘州遇刺,你可查出凶手?”
徐齐霖挠了挠头,有些赧然地说道:“虽未查出,可也把凶手吓得不敢露面。”
李二陛下对徐齐霖的辩解只是哼了一声,缓缓说道:“此事不可外传,朕自会派人查实。”
“微臣的嘴象石头一样严实。”徐齐霖赶忙保证,又接着说道:“微臣此番入宫,除了向陛下辞行,还有些许建议上奏。”
“拿来朕看。”李二陛下坐直了身子。
徐齐霖只好自己上前,把奏报呈给李二陛下,说道:“宫外还有微臣制作的沙盘,是不是让宫人抬进来?”
李二陛下点了点头,低头打开奏报阅看,却是徐齐霖关于河西的详细研究。
在这份奏报上,徐齐霖将河西走廊的地位提到了国家安危的高度。从汉朝历史上看,也确实如此。如果河西失陷,长安便会直面威胁。
而从现在的形势来看,河西以北的游牧民族是难以构成威胁的;但南面,虽然有吐谷浑作为屏障,可吐谷浑的战力堪忧,未必能够起到作用。
李二陛下捋着胡须,轻轻摇头,说道:“你顾虑吐蕃的威胁,大可不必吧?”
徐齐霖已经让宫人把沙盘抬了进来,听到李二陛下这样说,赶忙说道:“陛下请移步,在这沙盘上能看得更为清楚。”
李二陛下起身走过来,在沙盘前驻足,仔细一看,不禁赞叹道:“这个沙盘做得极好,西北地理形势一目了然。”
徐齐霖嘿然一笑,伸手指点着说道:“陛下请看,这里是河西,这里是西域,这里是吐谷浑,这里便是吐蕃。”
李二陛下点头,说道:“嗯,看过沙盘,才知各地的确切情形。这吐蕃,地势很高啊!”
徐齐霖用力点头,说道:“吐蕃地势很高,气候寒冷,这是他们的极大优势。因为高寒,一般人很难适应,去了那里会呼吸不畅,浑身无力,甚至因此而丧命也不稀奇。”
李二陛下沉吟着说道:“你是说吐蕃只倚靠地利,便可立于不败之地?连我大唐军队也难以取胜?”
徐齐霖说道:“要说取胜,也不是不能,但却绝不是在吐蕃之地。如果两国开战,我大唐军要争取在吐谷浑将其击败,并尽量歼灭其有生力量。”
“吐蕃有地利优势,可也有其弱势,便是人口少。经一重创,便能消停十几年。陛下可以看到,吐谷浑地势也较高,但与吐蕃比,还是差了很多。我大唐军队若在些作战,或在此驻扎,对高原的适应力也会逐渐增强。”
李二陛下笑了笑,对徐齐霖如此看重吐蕃并不是很在意,伸手指了指,说道:“若是吐蕃与我大唐为敌,连西域也会遭遇战事啊!”
“陛下英明,看得极准!”徐齐霖赶忙添油加醋,“不仅是西域,还有陇右、河西。凭吐谷浑的实力,难堪为我大唐屏障。”
李二陛下看着徐齐霖急切的样子,有些好笑,问道:“你是对朕赐婚吐蕃有异议?还是现在就要与吐蕃开战?”
徐齐霖赶忙摇头,说道:“微臣一没异议,二不是要开战,而是要防患于未然,现在便对吐蕃加以警惕和防范。”
李二陛下暗自松了口气,说道:“如何防范哪?”
徐齐霖斟酌了下言辞,便开口说道:“松州一战,吐蕃见识了我大唐军威,自知不敌,方才前来求婚。表面上恭顺,实则是卧薪尝胆,以为后图……”
吧啦吧啦说了一大通,徐齐霖嘴都说干了,才最终下了结论,“赐婚可以,陪嫁却可作文章。什么先进的科技、工艺和历法,一样也不给,能工巧匠,一个不带……”
“……瓷器、丝绸等奢侈品多带些,儒家经典和佛经多送些,和尚也多派些,再混进些间谍,打探吐蕃的各种消息……”
糖衣炮弹嘛,这个徐齐霖懂啊,物质上的,精神上的,让吐蕃人物质精神双文明。
李二陛下似笑非笑,看徐齐霖停下述说,问道:“完了,就这些?”
徐齐霖歪头想了想,又想到一样儿,说道:“还有茶叶,这可是更厉害的。先送他们,喝上瘾了,就能掐住他们的脖子。”
李二陛下嘿然一笑,点了点头,说道:“齐霖用心了。嗯,朕已记下,会召人商议此事,绝对会防患于未然。”
停顿了一下,李二陛下移目沙盘,说道:“河西已经经营得甚好,下一步便是陇右,你觉得如何?”
“河西陇右正是遏制吐蕃的重地。”徐齐霖赞同道:“若我大唐与吐蕃开战,微臣以为必是因吐谷浑而起。”
李二陛下命宫人给徐齐霖端了杯茶水,他围着沙盘观察着审视着。作为对军事极为拿手的马上皇帝,李二陛下看着这沙盘,自然会有完全的布署。
徐齐霖说得虽然并不全对,也只是因为他不擅长军事,但李二陛下却认为对于吐谷浑的论断是正确的。
吐谷浑作为唐吐之间的屏障,作用可虑。在松州之战前,吐蕃便击败过吐谷浑。
而且,贞观八年,吐谷浑被唐军所灭后,唐立伏允长子慕容顺为可汗。后来,慕容顺被亲吐蕃的国人杀死,儿子诺曷钵嗣位。
由于诺曷钵年幼,亲唐亲吐的大臣争权,国中大乱。唐朝为了支持诺曷钵,抑制国中亲吐蕃的势力,于贞观十三年,以宗室女弘化公主赐婚诺曷钵。
可见,吐谷浑在两国之间已经出现了不稳定的迹象。这与高昌极为相似,夹在东突厥和大唐之间,为之爆发战事,倒也并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