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齐霖已经离了洛阳有十天左右,李四胖的奏报才呈上来,时间上的延后,也是想尽管不让李二陛下把二人联系到一起。
还是那个道理,徐齐霖不想让外人看出他已站队,是挺李四胖的一派;而李四胖也想着避嫌,连带着向父皇和朝廷官员显示一下自己的治政能力。
李二陛下看着胖儿子的奏报,脸带笑意,不时颌首,对胖儿子的谏议十分赞赏。
奏报上所提到的狭乡向宽乡迁徙,确实很有见解,也确实能解决一些问题。
既然百姓的迁徙受制于信息,受制于路途上顾虑,那便由朝廷来弥补这些缺陷,让百姓后顾无忧。
就象后世那些争夺人才的地区出台优惠政策一样,朝廷可以先让人少地多的州县统计田地,能安置多少农民,有什么优惠条件,再把这些都报上来。
关中这边便可以贴出告示,号召并鼓励农民向外地迁徒。报名合格的,官府出钱出粮,甚至可以提供车马,以及驿站,把农民送到要去的州县。
李四胖在奏报中还建议,如果驿站不方便给农民使用,可以利用大盈库的邸店,就象对赶考举子那样提供食宿。
这些政策看似要花朝廷不少钱,但移民过去后,耕种的土地增加了,缴纳的赋税也多了,可提供的兵员也多了,长久看来,却是不赔的买卖。
而从李二陛下的角度看来,农民有地可耕,租税有所增长,同时也保证了社会的稳定,保证了府兵制的持续。
对于一个英明的帝王来说,统治基础的稳固才是最重要的,些许钱财根本不会看在眼里。
“青雀此议甚好。”李二陛下捋须赞赏,但苦笑了一下,却也知道此举措势必遭到关陇贵族的暗中抵制,甚至是怨恨。
关陇集团,或称关陇贵族,历史悠久,通过家族之间的联姻关系,更与诸朝皇室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其中最着名的独孤家族“一门三后”,也就是独孤信的三个女儿分别成为北周、隋朝、唐朝的皇后。
而王朝更替,帝国的继承和创建,甚至可以看成是一次次由他们主导的宫廷政变。不过是一个家族代替另一个家族的统治,宇文家族代替元氏,隋杨家取代宇文氏,而李唐又代隋。
但关陇集团权力过大,即使帝国的统治者都是由其推举上位,也就避免不了对其有着深深的制约和防范心理。
隋朝二世而亡,背后的一个原因便是隋炀帝操之过急,削弱关陇贵族集团的权力,因而触怒了集团内部的掌权人士。
作为代隋而立的李唐,以及曾为关陇集团的一员,李二陛下对此是心知肚明,了解得通透之极。
从登基开始,李二陛下的对关陇集团的打压便没有停止。贞观四年之后,除了重用新贵掌兵外,李二陛下还引用了蕃将以控制府兵。
这些举措已经逐削夺了关陇集团对军事力量的控制,关陇集团的衰落也不可避免。
但衰落是衰落,关陇集团在朝廷中的政治势力还是很强大。李二陛下采纳了徐齐霖的建议,在科举方面进行改革,又重用寒族官员,也是要在政治上再对关陇集团进行打压削弱。
吸取了隋炀帝操之过急、用力过猛的教训,李二陛下采取的是逐步进行、比较温和的策略。
现在,他看到胖儿子的奏报,赞赏之余也认为这又是一个削弱关陇贵族的好办法。
关陇贵族和士族存在的基础是文化传承、土地,以及通过土地所控制的人口。隐匿丁口是他们惯用的伎俩,这不但使国家税赋减少,更容易成为私兵的来源。
所以,与打压士族一样,清查土地和人口,是李二陛下接下来的措施,将是明年的计划。
而从胖儿子的奏报中,李二陛下却看到了可以马上实施的机会。只要给农民足量的土地,赋税又不算高,关陇贵族和士族又拿什么来让农民依附?
也就是说,只要移民的政策制定得好,自会有很多农民转而投向国家,也就削弱了关陇贵族和士族对人口的控制。
可以想见,他们对移民肯定会抵制,明的不敢,暗中搞手脚却是不可避免。如果是别的官员,李二陛下自是不会在乎,可要让胖儿子招来仇怨,却使他颇为踌躇。
轻抚着额头,李二陛下陷入思索,如何能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
正在此时,宫人进来禀告,中书舍人马周在外候见。
李二陛下立刻传召,对于马大秘,既出寒门,又有才干,他是特别倚重和信任的。
马大秘抱着一沓百官奏表,走进殿内,施礼如仪,立刻得到赐座的待遇。
中书舍人,掌管中央诏令与皇宫财政的高级大臣,还负责起草诏书、执掌侍从、传宣圣旨、参决百官奏表。
所以,李二陛下让马周前来,一同参详胖儿子的奏表,正是马周的职责所在。
马周看过李泰呈上的奏表,略微沉思了一下,便开口说道:“微臣以为魏王殿下此奏分析得透彻,讲说得明白,亦有实施的必要。朝廷不过是花费些许钱财,却能得长久交纳赋税的丁口,百利而无一害。”
李二陛下微笑颌首,说道:“朕亦认为青雀此议甚好,可望解决关中地狭人多的问题。”
停顿了一下,他又接着说道:“但朕不想将此奏交与政事堂,或者说不想别人知道此乃吾儿之议。”
马周愣怔了一下,稍有些疑惑。这很明显是长名声的事情,为何不想让人知道是魏王李泰的谏议呢?
难道——陛下有易储之念,不想让魏王李泰招致关陇贵族的怨忿,以免在更换皇储时有阻力?
马周多聪明,知道就算如此,也不是他能说的。陛下要这么做,那就给想个办法,不要问太多。
“微臣以为此事容易,或由陛下直接下旨,或以他人的名义,皆可。”马周拱手回答道:“此时开始实施,各州县的统计也能尽快呈上,明年开春便可进行移民。”
李二陛下略微想了一下,说道:“那便由朕直接下旨,让政事堂商议后颁布实施吧!”
马周呈上所带的百官奏表,便坐下来,与李二陛下共同参决。
“宾王,看你的气色,那消渴症已得医治?”李二陛下看完一份奏表,抬头瞅了瞅马周,颇为欣慰地说道:“若是如此,朕心甚慰啊!”
马周笑了笑,拱手道:“多谢陛下关心。微臣吃着齐霖所给的六味地黄汤,也觉得病症减轻,甚有疗效。”
李二陛下笑道:“齐霖又拿其师的方子医人治病了,很好,很好啊!”
“陆羽仙长的医道通神,可惜微臣不得当面拜谢。”马周很诚恳地表示遗憾。
李二陛下微微颌首,说道:“陆羽仙长乃世外高人,不欲见俗世之人。但能假手齐霖,也是很多人的造化。”
马周说道:“陛下是认为陆羽仙长与齐霖有联系,并不是隐居深山,或是云游海外?”
李二陛下点了点头,说道:“若非如此,齐霖哪能得到如此多的帮助?而且,时日不多,便能解决各种问题。”
马周想了想,说道:“陛下英明。如果相隔极远,齐霖必不能很快得到仙长的指点。”
“仙长既不愿露面,也是勉强不得。”李二陛下很是遗憾地说道:“有齐霖代言,也是一样。”
把目光投向马周,李二陛下征询道:“朕欲立道教为国教,宾王以为如何?”
马周立刻点头赞同,这没什么可说的,李耳是你们家老祖宗,不立道教怎么也说不过去。
只是,你刚杀了秦英等道士,这么快又把道教立为国教,是不是时间太短了。
李二陛下捋着胡须,缓缓说道:“明年颁布此诏,未为晚也。”
原来还有几个月的缓冲,马周这下明白了,再无意见。
“百石粮食的运费还没调拔吗?”李二陛下已经看完了奏表,发现并没有度支部的有关奏报。
马周拱手道:“待微臣前去询问,催他们尽快办理。”
李二陛下“嗯”了一声,略有不满地说道:“办事如此拖沓,竟不及齐霖一少年,看来是朕过于宽容了。”
马周赶忙劝解道:“秋收刚过,度支部正忙于统计各地报上的产量,还请陛下宽容一二。”
李二陛下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什么,吩咐宫人再续新茶,慢慢啜饮着,与马周闲聊起来。
“宾王可去戏院看过那《相会》?”李二陛下问起了长安时下最热门的话题,笑道:“朕去看过,还不错。”
马周说道:“微臣未去看过,家里的女眷却是看了两回,都说很好呢!”
“那戏院确实修得别具一格。”李二陛下说道:“声音清晰,包厢雅致,是个消遣的好所在。”
停顿了一下,李二陛下嘿嘿一笑,说道:“齐霖要为皇家建一所更大的戏院,朕还没有回复。”
马周笑道:“陛下万金之躯,实不宜常去城外戏院。依微臣之见,便在宫外建一座大戏院。既可专为皇家表演,亦可让长安民众娱乐,一举两得。”
李二陛下笑着点了点头,说道:“朕也是此意。若只为皇家而建,徒惹非议。与民同乐,应是无妨。”
也只有打着这样的名义,才能少挨点喷。倒不是李二陛下怕了魏大喷子等人,实在是聒噪得令人心烦。
正说着话,晋王李治前来问安。马周见无他事,便起身告退。
“雉奴的功课都作完了?”李二陛下笑吟吟地开口问道,三个嫡子,现在只有一个在身边慰籍。再加上是小儿子,更受宠爱。
李治拱手道:“回父皇,功课已经完成,师傅亦检查过。”
李二陛下说道:“泰儿邀你去洛阳游玩,你可答应了?”
李治赶忙回答道:“四哥相邀,孩儿也想看看洛阳风光,沿途亦能体察下民间疾苦。”
李二陛下沉吟着,并未马上答应。尽管李治已经说明想去,可他却有点舍不得。
李治见父皇迟疑,拱手道:“儿臣想从陆路赴洛阳,前后一月有余,也便能回到长安了。”
李二陛下有些无奈地点头应允,走陆路自然安全,水路虽快,却还让人担心。
李治又请示道:“儿臣听说中岳嵩阳观有潘师道真人道法精深,此番去洛阳欲见其正容,不知父皇可允许?”
潘师道的师父王远知被称为“王法主”,不仅隋炀帝对他执弟子礼,李二陛下身为秦王时,也与他见过面,并亲授三洞法策于官邸。
到了李二陛下即位,王远知便以疾固辞还山,李二陛下还于茅山造太平观让他居住。
而王远知已死,潘师道作为茅山宗宗主,精研道经、佛理、儒义,并融会贯通,尤其在精修三清教法中太清之道,三中真之道,六下真之道,下了最大力气。
为此,他前后十年,深入嵩山逍遥谷,潜心修研。同时,还研习内外丹法,呼吸吐纳,以天地元阳精华,入炼为体内玄丹。又炼辟谷导引之法,夜卧藤床,餐松饵,与自然默契钩通,听说已达到三清上境。
而且,潘师道通过广览博采,已完成了道教仙谱,传播茅山道法,广收弟子,宣经弘道,已是名声大噪。
所以,对于李治的请求,李二陛下很痛快地答应下来。
“吾儿体弱多病,得见潘真人时,可多请教强身益体的法门儿。”李二陛下还不忘叮嘱,“或是与齐霖写信,让他向陆羽仙长讨要办法。”
李治拱手说道:“儿臣也正有此意。陆仙长的方法是很好的,兕子的气色便逐日见好,身体也见强健。”
李二陛下捋须微笑,说道:“正是如此,才让你通过齐霖向仙长要方子。求医问药乃是正道,什么铅汞炼丹,却是万万不可沾染,有害无益,你要记牢。”
此时的李二陛下对丹药是不屑的态度,但到了晚年,心态却是改变,据说,竟是因服丹药而亡。
年轻时的心境,与年老时的心境,自是不同。或许连千古一帝李二,也是怕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