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徐齐霖用筷子轻敲碗盘,朗声吟诵起来:
闲日一思旧,旧游如目前。再思今何在,零落归下泉。
退之服硫黄,一病讫不痊。微之炼秋石,未老身溘然。
杜子得丹诀,终日断腥膻。崔君夸药力,经冬不衣绵。
或疾或暴夭,悉不过中年。唯予不服食,老命反迟延。
况在少壮时,亦为嗜欲牵。但耽荤与血,不识汞与铅。
饥来吞热物,渴来饮寒泉。诗役五藏神,酒汩三丹田。
随日合破坏,至今粗完全。齿牙未缺落,肢体尚轻便。
已开第七秩,饱食仍安眠。且进杯中物,其馀皆付天。
尉迟门神微眯眼睛,轻轻颌首。
这诗歌听来自有一种逍遥洒脱、清心乐命的气息,正合道法自然之宗旨。既讽嘲了那些服食丹药者,又言明了自己的生活态度。
要说尉迟门神的性格,属于纯朴忠厚、性子憨直的那种。正因为率性,才得罪了很多人,也失去了李二陛下的圣心。
同时,因为这样的性格也使他容易轻信人言。迷信仙丹,吞服云母矿粉,便是不知听了哪个妖道所说,走上了慢性自杀的道路。
当然,这也与尉迟门神功劳赫赫,却遭李二陛下冷落,从而产生憋闷心理有关。
喝着令人浑身发热的烈酒,吃着鲜美可口的菜肴,听着徐齐霖吟诵的诗歌,尉迟门神不禁有所醒悟。
“且进杯中物,其馀皆付天。”尉迟门神三杯酒下肚,非但没有醺醺之意,反倒是眼睛清明起来,朗声开口道:“人生在世,正当如此。洒脱自在,随心乐命。某着相了,痴魔了,真是蠢物一个。”
“国公言重了。”徐齐霖赶忙在旁劝道:“谁不想长生不老,谁不想得道成仙?某还想点石成金,腾云驾雾呢!可仔细想想,亦知飘缈难成。既然如此,莫不如便放下,来个行云流水,任其所之。”
尉迟门神捋须颌首,赞赏道:“说得好。放下虚幻之念,行云流水,任其所之。人生不过几十年,管他那许多,逍遥快活才是大丈夫。”
尉迟环已经在喝第二杯酒,脸上已泛起红晕,到底是年纪小,酒量还不能和老爹相提并论。
徐齐霖拱手道:“国公豪爽随性,方有此悟。”
停顿了一下,他又说道:“不过,小子送来的丸药,确实对身体有益,一天一颗,身强体健,肯定长寿。”
尉迟门神已经不太在意此事,但徐齐霖这般说,他也不能显出不屑的态度,便调侃道:“那你看老夫的寿数几何?”
徐齐霖装模作样地仔细看了看尉迟门神的脸,很郑重地说道:“如家师,开第七秩绝无问题。”
人生七十古来稀,更何况是在古代。反正尉迟门神吃着慢性毒药还活到了七十四,徐齐霖倒也不太怕说错。
尉迟门神哈哈一笑,显是十分满意,说道:“某看那两盒丸药里还有纸张,懒得看,你且说来听听。”
徐齐霖赶忙把这两种丸药的对应症状讲了一遍,然后看着老门神选择哪个。
“要说怕热嘛,倒是有一些。”尉迟门神伸出蒲扇般的大手看了看,说道:“手心烦热,也是有的。”
徐齐霖笑了笑,说道:“国公本就身体强健,这丸药不吃也罢。是药三分毒,某今日来,却也不是真的献药给国公。”
“留下一盒某尝尝。”尉迟门神似乎猜到了徐齐霖的意思,笑着一摆手,“你在外面自可说老夫吃了这丸药如何如何。得道仙长所传的方子,还能不好?”
嘿嘿,徐齐霖讪讪一笑,拱手道:“那便多谢国公了。”
没错啊,就是想让你给宣传一下,或者说利用你宣传宣传这丸药的功效。既然看穿了,还答应了,倒省了一笔广告代言费呢!
徐齐霖的目的达到,更加殷勤地给老门神斟酒布菜,宾主可谓尽欢而散,只有尉迟环,不争气地钻了桌子。
………………
说实话,逍遥丸和增力丸并不算是徐齐霖赚钱的大头,只是作为抵制和反对炼丹药的一个手段。
为此,他还召来雕版工匠,亲自手书《思旧》诗,令工匠雕版印刷,每个丸药盒里装一张。
这又有说明书,又有颜体字的好诗,木盒也造得讲究,一盒丸药不卖上五六七八百钱是不是说不过去呀?
贵?嫌贵你别买呀,没钱你敢进俺家的店里逛?别说丸药贵,俺家的店里啥都不便宜。
瓦溜中,经过黄泥水浇淋的粗制蔗糖已经分层,最上一层厚五寸许,洁白如雪,正是白糖;下面的糖则稍显黄褐,再往下则是黑糖。
温仁望着白糖,再看看徐齐霖,心中的惊诧溢于颜表。这少年,哪来的这么多奇思妙想,还都能搞成功,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
“保密措施一定要做好,泄密者,杀!”徐齐霖的脸色由惊喜变成冷厉,目光扫视,令人不寒而栗。
“徐丞放心,属下按照您的吩咐布置,绝无人敢泄露制糖之秘。”温仁赶忙躬身回答。
徐齐霖脸色稍霁,伸手指了指白糖,说道:“收集起来,用油纸包裹,装入木盒,这便向陛下进奏报喜。”
“是。”温仁应得响亮,知道这功绩也有自己一份,龙颜大悦之下,自己的前途岂不光明?
“制作糖果的人员和材料都准备好了,今日便开工。”徐齐霖脸上现出了笑意,说道:“最晚后天便可把白糖和糖果,以及奏报送去九成宫,让陛下和公主殿下早些品尝。”
温仁赶忙又躬身应喏,直起身后,便招呼工匠收集白糖,送去旁边的工坊制作糖果。
嗯,果味硬糖,奶糖,还有水果软糖,对小孩子简直是挡不住的诱惑啊!
摆在自家店铺里,再加上“皇家公主专供”的广告语,赚钱不要太容易哦!嘿嘿,公主代言,还不用付费,这好事咋就净让自己碰上呢?
徐齐霖看着白糖,就象看到了白花花的银子。特么的,铜钱太重,就要银饼子。
回到办公室,徐齐霖拿起纸笔,开始写给李二陛下的奏报,还有给阿姐和小公主的书信。
回来有一段日子了,估计小公主都等得急不可耐,天天抱怨自己说话不算数呢!
对了,还有小妹,赖在庄子上不回来,有好东西还能落了她?还得给小妹也写封信,告诉她别老是玩儿,读书、写字、算术也别扔了。
徐齐霖刷刷点点,又是奏报,又是书信,足足忙活了半个时辰,才算写完。
接下来,徐齐霖精心挑选送往九成宫的物品,连包装也要亲自制定,让工匠们加紧打造。
这不仅仅是送礼,还有别的考虑在内。有李二陛下和两位公主,再加上阿姐,重量级的免费代言人哪,不用白不用。
还不光是为大盈库的商品打广告,顺带着也为自家的商铺,徐齐霖的算盘打得贼精。估计李二陛下也能看出来,但徐齐霖相信他不会较真。
徐齐霖下班回到府中,便看到马大秘在花厅品茶等候。其实,现在的马周已经由给事中转迁中书舍人。
中书舍人为天子近侍之臣,地位宠要,其主要职权是掌管朝廷中枢核心政务、任起草诏旨制敕之职的“文权”,以及执掌皇宫财政出纳的“财权”。
不仅如此,唐代的中书舍人还是文人士子最为企慕的清要之职,所谓“文士之极任,朝廷之盛选”。是一个既以文采名世,又有极大政治权力的显要之职。
落座叙谈几句,马大秘便向徐齐霖表达感谢之意,谢他所给的“六味地黄汤”颇有功效,对自己的消渴症很有缓解。
“真好使?”徐齐霖还不太确定,毕竟糖尿病在后世也属于难以治愈的顽疾,他也只是根据马周的症状,给开了个方子。糖尿病嘛,当然就不能吃什么蜂蜜啦!
“确有疗效。”马大秘很笃定地点头,说道:“有太医看过此方,认为其或是取自张仲景《金匮要略》所载的崔氏八味丸。本是小儿用药,经过加减化裁,三补三泻,肝脾肾三阴并补,又以补肾阴为主,配伍堪称巧妙。”
好使就行,说这么多干啥?
徐齐霖说道:“是药三分毒,若是感觉已有缓解,确也不宜长期服用。嗯,还是以食疗和养生为主,长期坚持,胜过药石。”
马大秘笑着颌首,转而问起徐齐霖最近的情况。
徐齐霖一一叙述,又向马大秘打听起最近朝廷上商议的事情。
马大秘极有分寸,该说的说,不该讲的一字不吐。
要知道,中书舍人因为掌机务要政,特规定四条禁令,即禁漏泄,禁稽缓,禁违失,禁忘误。
而且,中书舍人可就省内所议之军国要政发表处理意见。百官所上议表状,需经中书舍人进呈与皇帝,并提出初步处理意见供皇帝决策时采择,是为勘议权。
所以,有些上议表状,不在保密之列的,马大秘倒也想听听徐齐霖的建议和意见,以免自己行使勘议权时有所失误。
别的事情,徐齐霖只是听听而已,朝中大臣的政治经验多丰富,做出的决策哪有自己置评?
可等到马大秘说到漕运,徐齐霖便支愣起了耳朵。这个有门道啊,自己兴许能借此而一飞冲天。
说到漕运,就要说到关中,说到长安。
关中号称沃野不假,但其土地比较狭小。自东汉以来,其农业经济在全国的重要性便日益下降。
而随着人口的增长,外来人员的涌入,统治机构的膨胀,特别是遇到灾害时,长安地区便需要运进外地粮食来保障供应。
在隋朝时,粮食问题便已经很是突出。为此,隋文帝建置了黎阳仓、河阳仓、陕州常平仓、华州广通仓。把函谷关以东和山西地区生产的粮食转运到长安,以供京师之用。
开皇四年,隋文帝又命着名的建筑艺术家宇文恺修筑广通渠。这条水道,引渭水,西起长安,东至潼关,全长三百里。
但这样也只是缓解了一些粮食运输的问题,并没有从根本上解决。开皇十四年五月,关中地区各州发生大旱,长安又发生地震,人心惶惶。
没办法,隋文帝便带着百姓跑到洛阳去吃饭,因此得到了“逐食天子”的美名。
到了隋炀帝时期,开凿运河,一方面是想摆脱关陇世家的束缚,另一方面也和解决关中和长安的缺粮问题有关。
初唐时,由于战乱的关系,人口大量减少,再加上李渊和李二用物有节而易赡,水陆漕运每年不过二十万石,问题还不算突出。
等到了高宗继位,缺粮问题便尖锐起来,多次因为关中闹饥荒而率领群臣禁军跑去洛阳就食,最后一次的洛阳行,更是死在了路上。
按理说,大运河已经开凿完工,漕运到洛阳几乎不费什么力气。而从洛阳到长安,距离也不算远,何至于如此难运呢?
事情并不象想的那么简单,真正的问题是出在洛阳和陕州这段路上。从洛阳逆水而上,在三门峡砥柱这个地方,水情复杂、暗礁极多,经常是船毁人亡。
所以,洛阳的洛口仓里的粮食堆积如山,而能运到长安的只不过是一小部分而已。
“朝廷每年都要在漕运上花费大量的人力物力,时有斗钱运斗米之说。”马周苦笑了一声,作了总结性结束,“齐霖亦知陛下欲对高昌用兵,以十万人马、半年之期计算,所需粮草物资可谓海量不可计数啊!”
就算老子不改革漕运,高昌不是照旧被灭掉了?当然,漕运改革不仅仅是关系到粮食问题,更是商品经济发展的金钥匙,这才是老子看重的事情。
某些史家对于漕运是持批评态度的,认为这加大了对人民的搜刮和剥削。其实,立足于社会经济的视角,漕运,就不是孤立的运粮活动。
漕运兴盛,水运价廉,必然促进南北商品的流通。江淮、江南的经济发展已经势不可挡,但限于运输,并不能使北方得到更大的益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