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风和日丽,吃过早饭,闲来无事的人们又开始奔向百花深处。
风也亭中傅山喝了口温茶,又开始了一堂课的讲解。
今日他讲的是如何找到理。
程朱理学和程陆心学作为儒家思想的分支,分歧主要体现在五个方面,第一个是宇宙的构成,理学认为世界的本原是外在的理,既心之外。
心学认为雨中便是吾心,心即理,心外无物,心外无理。
学哲学的人能分清,一个是唯物,一个唯心。
第二个方面是认识论,理学主张探究万物,心学则认为人天生具有良知,天理就在自己的心中。
三是方法论,理学注重外在工夫,主张“格物致知。”
心学注重心中的内心功夫。
四是程序不同,理学主张首先通过接触世间万事万物,再体会到各种知识的基础上加深对:“理”的体验。
心学主张先发现本心,而后博览。
第五在于作用和影响的不同,理学要求个人修养要以敬畏天理为准则。当私欲和天理冲突时,要存天理,去人欲。
心学注重个体的主动作用,具有一定的思想解放。
当然这五点是林孝珏对比两家学说总结的,傅山是非常注重自己的学说,所以他不会把自己的学说拿去跟别的学说类比。
他在课堂上侃侃而谈,当讲到“理就在我们的心里,对于是是非非,我们生来就有评断……”的时候,两排坐席之后有个声音忽然打断他的话:“先生。听方才先生所说,学生有两个地方不明,第一,如果是非只在心中,那一件事是对是错,人的想法并不能相同,那么以什么为标准呢?第二,我们如果生来就有评断,那六岁稚子是不是都可以升堂问案?”
这两个问题十分调转。
让听到的人一愣。
傅山有些茫然的看着提问的那个人。
林孝珏也回过头去,她道不是因为这问题刁钻而转头,而是她已经实现说明了,在先生讲课的时候不能打断,讲完了会留出时间给大家提问。
这样做是为了保证讲课人的思维不被扰乱,而且讲学问这种东西,谁都有可能有言语上的错误,免得有人咬文嚼字的不依不饶。
但她发现,这个人两个底线他都违反了。
白梓岐这时站起道:“事先声明过,先生讲课中间不能打断,谁有问题可以稍后再问。”
那人穿着淡蓝色的直裰,对白梓岐拱手一礼:“是在下唐突,不过先生既然有那么大的学问,应该不怕人打断吧?”直起身看着厅里的傅山:“师者传道授业解惑,请先生回答。”
白梓岐目光扫向身后的林孝珏。
林孝珏对他摇摇头。
这时候紧密的人群全都看向傅山,林孝珏心想的是别的事,这个人眼看着来者不善,本应该把他赶出去,不然怕他只是投石问路,可人太多了,这个人站的位置又显眼,赶出去大家会传傅山回答不上问题很小气。
那么只能看傅山有没有这个口才了。
只见傅山微微一笑,朗声道:“每颗心判断是非对错的程度不同,但标准肯定是有的,那就是我们的良知,我打个比方,一个人是因为被另外的人欺辱所以杀人,他有没有罪?标准当然是有罪,我们的良知告诉我们,不可以随意夺走别人的生命,但是有人觉得他情有可原,因为是另外的人欺辱他,可是情有可原也是因为我们有良知,厌恶仗势欺人者,但是最后我们都应该说一句,不敢怎么样,不应该杀人,因为他作恶多端,自有律法来惩治他,是不是这个样子?”
众人听了纷纷称赞。
那人一愣,但他毫不气馁,道:“那第二问呢?先生如何自圆其说。”
明明傅山学的有道理,到他这里就是自圆其说了。
傅山也不恼怒,道:“若是你用心观察,会发现小孩子喜欢很新鲜,很热闹的事物,这些事往往都是正面的,他们看见亲人落泪会跟着哭泣,见到有人受伤会觉得恐怖悲伤,难道这不是由心而发吗?当然小孩子肯定不能升堂办案,你提的问题也是有道理的,所以我讲课的时候确实有用词不当的时候,很是抱歉。”
因为前面这个人说他自圆其说,如果他非要跟这个人争执出谁对谁错,难免要落人口实,谁也不曾想,他直接认错了。
而且他之前的发言并不是不无道理的。
这就让人觉得他不光知识渊博,而且气量很大,这年头哪有先生会说自己错了?错了也是学生的错。
众人一片哗然,带着赞许。
提问的人听了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显然他也没想到傅山会认错。
林孝珏给白梓岐一个眼神。
白梓岐立即高声道:“肃静。”等大家逐渐静下来,他道:“接下来如果有打断先生讲课者,立即请出去,所以下不为例。”
可是如果不在对方讲课中发现言语漏洞,后面就很难驳到对方,就像是打仗一样,要出其不意掩其不备,才能将对方打的束手就擒。
提问那儒生身后,站着薛大人和许文馨,二人听了白梓岐的话,相视一眼,目光都有些晦暗不明。
一阵骚动过后,傅山又开始讲课。
既然已经怀疑心既理没有固定的标准,他就开始讲这个标准:“很显然,这个标准就是良心,险恶用心的心不是理,是欲,一个人想要把别人的东西据为己有是得不到理的,贪婪之心也不是理,有些人今天要穿成衣铺的昂贵衣服,明日又买一件,后日还想买,*永远得不到满足,最后他也没得到理,他得道的是一堆衣服,但他人只有一个,一次只能穿一件,当这些*困扰着我们,我们是很难获得真理的,所以要控制自己的心,不去对那些东西产生兴趣,但这很难,可如果我们有一颗良知之心,我们不去找外面那些理由,只告诉自己,这样做是为了节约,因为还有很多人吃不饱穿不暖,这件事就容易了,这就是心既理……”
许文馨低声对陈大人道:“明明就是存天理,去人欲,他偷换概念。”言语中很是咬牙切齿,好像是不能忍受的事。
薛大人想了想跟他左边的人说了一句话。
那人点着头,立即举起手:“先生,请问您的心既理,是程朱理学吗?”
白梓岐已经说过了,不可以打断傅山讲课,林孝珏等人回头看,后面的人也踮着脚想要知道是谁一定要明知故犯。
白梓岐一见之下愣住了,因为这人是他的好友杨泽文。
白梓岐站起道:“我之前说过不可以打断先生的讲课,如有违反,请立即出去。”
杨泽文因为白梓岐没有给他安排座位,已经非常不满,现在又被对方不客气的指责,他气得满脸通红。
道:“并不是我要违反规矩,是说好的我们来听理学,理学自然是程朱理学,傅先生讲的可有一点朱熹先生的影子?我看是异类学说。”
因为朱熹是官方学问。
陆九渊的心学确实已经没人学了,也得不到认可,傅山听了杨泽文的话,眼里有一瞬间的茫然和失落。
当然他的学生都离他太远,谁也没看见。
白梓岐道:“先生说了心既理,谁说理学就一定是程朱理学?只要讲理的,就都是理学。”
杨泽文冷笑道:“谁不知道理学就是程朱理学?你又何必强词夺理呢?”说着看向众人:“大家说是不是?”
有人点头有人懵懂。
不过没人说不是。
杨泽文嘴角涌上得意之情。自在观说这块真的难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