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罗马,机场。
苏舟压着帽檐,把围巾拉到足以盖住下半张脸的程度,由于北半球的十二月末正值寒冬料峭,他的这幅遮遮掩掩的打扮倒也不怎么引人注目。
几秒钟前的粥正在焦头烂额地搜索附近的旅店。
而现在进行时的他接到了由[奥古daddy]打来的跨国电话。
苏舟一边拖着行李箱走一边说:“啊不……我在搜附近的旅店了,还没订,但是可供选择的旅店我看了看有不少,毕竟大部分人都回家和家人团聚了……”
“……刚才真的是一下飞机头脑发热才下意识地打给你,抱歉了daddy,在圣诞节这种时候还打扰你……不用担心,住处而已,我这边没问题的,但是该怎么联系比安奇先生可能还是要拜托你……我知道我太冲动了。”
“……对了,是不是还没和你说圣诞快乐?圣诞快乐用德语怎么说?”
“哦哦,Fro……Froheweihna、nach……ten?——Froheweihnachten!我说的像吗?你们德语的发音好难哦……”
“……什么?”
拖着行李箱的身影顿住了。
苏舟定在原地,脸上一片空茫。
这个小小的空间仿佛定格了三秒。
三秒后。
苏舟发出了不敢置信的大叫:“你说安吉洛要来接我?!他压力这么大的吗?!……啊我没有他脑子有问题的意思,我是说……”
两分钟后。
苏舟挂断了电话,站在冬日的寒风里陷入迷茫。
什么叫做【安吉洛已经同意把他的手机号码给你了,我一会就发给你,恭喜你,son,你不用去找一家旅店度过一晚孤单的圣诞了,安吉洛“邀请”了你——他“邀请”你去他的家里共度圣诞节,因为他真的很感动你的不远万里。】
【……是的,没错,我没有开玩笑,安吉洛现在就在开车来接你的路上了——是的,是的,你没听错,他亲自开车来接你。】
【嗨,苏舟,不要这么惊讶,难道你没有安吉洛其实对你很不错的自觉吗?——他对你的态度真的已经很不错了。】
【所以,son,保持手机通讯的通畅,安吉洛一会会与你联系——如果找不到你的话,你也不是第一次被人接机了吧?】
【苏舟,放平心态,深呼吸,你没有在做梦,不要显得这么的……震惊与可爱。】
【——Froheweihnachten,myson,祝愿你在比安奇家度过美好的圣诞一晚。】
听完了以上全部内容的粥:“…………”
苏舟看着已经黑下去的手机,张张嘴,再张张嘴,满心满脑都是茫然茫然大茫然。
就在这时。
叮咚——
手机又亮了。
……苏舟一低头,是messenger的消息,奥古斯特把安吉洛的手机号发了过来。
苏舟:“…………”
啊,不真实感,好浓的不真实感。
苏舟缓慢而郑重地把这个号码存储了起来,他本是下意识地在备注名一栏里输入了【鸡翅膀】,但是他立马觉得这有些不尊重,于是又把鸡翅膀改成了【比安奇先生】。
然后苏舟继续头脑空空。
他似乎想了很多,奥古斯特刚才的话在他的脑中无限重复。
但是要真的问问他想了什么,他又只能张嘴结舌。
就。
就。
就。
……就,这个进展,啊不进度,总之,就,是不是,太匪夷所思了啊…?
苏舟:“…………”
苏舟恍惚。
他晕晕乎乎地想,比安奇先生竟然会屈尊(…)来机场接他这个不速之客……
……比安奇先生好爱他哦(?
于是,近四十分钟后。
苏舟与专门开车来接人的安吉洛·比安奇成功会师。
会师前的那一秒,苏舟还在为奥古斯特的那一句【他“邀请”你去他的家里共度圣诞,因为他真的很感动你的不远万里】而心中忐忑。
他的理智告诉他:daddy一定是在逗他!!!
他的感情在辩驳:万一、万一、万一比安奇先生真的被感动了呢?
苏舟:“…………”
虽然好像真的被感动到也没什么,但是总感觉就要以另一种更加真诚爱怜(?)的态度来对待比安奇先生了的样子。
就,比比划划,被感动到的安吉洛·比安奇好像有些ooc。
好在安吉洛·比安奇并没有真的ooc。
在看到对方摇下车窗时、那张无可挑剔的脸上露出的不耐表情后,苏舟所有的忐忑都在一瞬间变成了安详。
苏舟由衷地松了口气。
——是啦!以这种态度表情对待他的比安奇先生才是正常的啦!被粥的不远万里感动到的安吉洛·比安奇是什么恐怖故事啊?!
……苏舟隐约觉得自己好像被pua(?)了。
不过这不重要!
他的态度立马变得自然又热情了起来。
他很主动地说:“对不起比安奇先生,麻烦您来接我了!”
安吉洛的眉是一如既往地紧拧着,仿佛他之外的所有人都欠了他什么。
他没有接受苏舟的示好,不耐地用手指了指身后:“后备箱已经开了,还需要让我下车帮你搬行李吗?”
苏舟小鸡啄米般横向狂摇头。
于是安吉洛冷笑了一声:“那还等什么,外面的冷风很舒服吗?”
苏舟提起行李,一溜烟跑到后备箱把行李箱放了进去。
但是他没敢跑到另一边。
他又跑回安吉洛——驾驶位的车窗旁,异常乖巧地问:“比安奇先生,请问您是想让我坐在副驾驶还是坐在后面呢?”
安吉洛扬扬眉。
苏舟试探:“……后面?”
安吉洛嗤笑一声。
苏舟立马说:“好的我这就跑到您隔壁的副驾驶坐好!谢谢您不远万里跑来接我!您真是太善良了!”
被赞美善良的安吉洛本人不以为意……哦不,他露出了介于“被恶心到”和“呵——”之间的表情。
苏舟则一边给坐在副驾驶上的自己系好安全带,一边还在疯狂地大脑风暴,有些摸不准自己该拿出怎样的态度去对待对方。
就,乖乖巧巧彩虹屁也没什么,他擅长这个。
……但是那可是安吉洛·比安奇啊。
直到引擎又开始了运转,安吉洛踩下了油门,车辆驶出了机场,流过窗外的风景逐渐被替换成了城市风貌……苏舟其实还是有点回不过神来。
……他抓紧勒过胸前的安全带,偷偷地往身旁看一眼。
………再看一眼。
忍不住偷偷地再看一眼。
于是他就被忍无可忍般地抓到了:“你在看什么?”
苏舟下意识道:“看您长得好看……”
安吉洛:“…………”
苏舟:“…………”
苏舟反省了一下自己。
……没什么好反省的,虽然他更喜欢小可爱的脸,但是没人能说安吉洛·比安奇长得不好看。
于是苏舟诚恳且冷静地说:“我是说,我还没有和您在如此……如此私下的场合里接触过,所以我有点紧张…?不太确定该怎么对待您?因为……我是突然冒昧来访所以…?”
安吉洛:“…………”
安吉洛“啧”了一声。
他用着一种介于不快和嘲讽之间的口吻说:“你也知道你是‘冒昧来访’啊?啊哈?圣诞节?还这么会挑日子的吗?”
这不是特地挑的,这不是巧了吗。
苏舟这么想。
但是苏舟不敢说。
苏舟乖巧如鸡默不作声正襟危坐。
安吉洛瞥了苏舟一眼。
仿佛被他这副怂嗒嗒的模样逗到了,安吉洛停顿了一会,继续开嘲讽:“奥古斯特和我说了大概经过,我一直知道你是个没脑子的蠢货,但是你在今天的所作所为实在是让人对‘傻’的定义更为深刻——这就是关键,小鬼,如果不是来打扰我就更好了,你怎么不去找你的德国好daddy呢?他一定很乐意和他亲爱的son共度圣诞,你们可是娱乐大众——众所周知的父子关系,你对他说‘daddy圣诞快乐’了吗?”
苏舟:“…………”
苏舟没有被这段极尽奚落的冷嘲热讽攻击到。
苏舟反而有些感动。
——是原汁原味(?)的比安奇先生好耶(?)但是daddy你果然是在骗我!
苏舟感动了一会,却也自知理亏,在这么重要的日子不带脑子就飞来罗马,的确是他的不对。
他挠着头试图笑了笑……
……但是安吉洛·比安奇一脸冷漠。
于是苏舟不试图笑了,他继续乖巧:“我还没来得及说——比安奇先生!圣诞快乐!——是的对不起,我好傻,我好蠢,我就是乒坛里最蠢的那个,真的非常抱歉,您让daddy转告我的那句‘那个小鬼连最基本的礼貌都不懂吗’说的极为正确——以中间人的做法来寻求联系方式的确很不礼貌,所以……所以我这不就是亲自来了吗……………虽然还是daddy把您的号码给我的,为了,呃,方便您善良地接到我这样…?”
苏舟有点心虚。
所以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
而安吉洛显然被那反复出现的“善良”一词要搞吐了。
趁着红灯,他偏过视线看了苏舟一眼。
昏暗的光线下,中国小鬼的表情紧张乖觉到过分。
安吉洛冷笑着吐出一个词:“虚伪。”
不等苏舟说话。
他又抬高了音量:“按照你的说法,这还是我自己不给你联系方式的问题了?”
苏舟想:那说不定还真是。
但是苏舟依旧不敢说。
随之,又不等苏舟再开口。
安吉洛直接转了话题:“听着,小鬼,我完全没有接你来我家过圣诞的意思,你就应该找一家冷冷清清的旅店过一个孤零零的圣诞节——但是,很不幸,在奥古斯特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的母亲——蒂尼卡·比安奇恰好听到了我们的通话。”
“所以——”
安吉洛侧头,上下打量了苏舟一会,那犹如解剖刀般的目光让苏舟连呼吸都不敢。
然后就听到安吉洛忽然笑开:“尊重,友爱,像个职业小丑一样活跃气氛给人欢乐,让她——蒂尼卡,包括我的弟弟德里安·比安奇与妹妹妮格拉·比安奇感到开心……作为一名借住者,苏舟,你起码应该拥有一些最基本的礼貌与礼仪。”m.166xs.
“——不过对于这点应该没什么好说的,”安吉洛收回视线,也不知道是突然淡了兴趣还是起了兴致,“虽然有个空空如也的脑子,但你在这方面的能力还是值得肯定……啧,这张能说会道的嘴。”
认真听讲选择性捕捉信息的粥:“…………”
苏舟悟了,这碗粥果然不能让安吉洛·比安奇屈尊来机场接他,这都要感谢伟大的蒂尼卡·比安奇女士……蒂尼卡·比安奇夫人。
老实说,苏舟对此感到有些意外——好像也不是那么的意外,毕竟有着一些对意大利人的刻板印象(?)在——身为一个意大利人,安吉洛·比安奇果然也是家庭观念很浓厚的那种类型…?
多种思绪在苏舟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然后他拘谨地犹犹豫豫:“……谢谢?”
这是感谢安吉洛·比安奇对他的“能说会道”表达了肯定。
这时,绿灯亮了。
安吉洛懒得再看苏舟一眼,熟练地拉挡踩下了油门。
很不可思议的,通过这短短的、并且还算不上是友好的对话,明明苏舟没有问出那句“比安奇先生您还好吗”,他却已经完全了解到了安吉洛·比安奇的确没有被外界影响到的这个事实。
就,不需要用语言来诉说,只需要[感受]就完全足够了。
……真不可思议啊。
苏舟没有再偷偷地看向正驾驶的位置,而是通过手边的玻璃窗——他正大光明地看着窗中的倒影,细细地描绘着这位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世界第二先生。
不知不觉中,窗外的景色再次从热闹的市区渐变为车流依稀的郊外。
约四十分钟后,车停了。
苏舟从车上下来。
他的面前,是一栋三层高的别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