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晏二人交谈之际, 在祠堂中的茅山派道士们已经忙得差不多了,整个祠堂的柱子和房梁之上都被绘制上了镇压厉鬼的法阵。
杜晏在村中第一次见到那祠堂的时候,柱子之上脱落了一块漆画, 漆画之下『露』出的底『色』,便是这些茅山派道士绘制的法阵。
站于正中央, 蓄着白『色』长须的道长,点点头:“可, 让他们进来。“
片刻之后, 还是上次见过的那个胡须花白的老者, 手中托着一个木盒,旁边的青年,手中则是捧着一个牌位。
“道长,这就是那个货郎的尸骸。山里面野兽多,能找到的只有这个头颅了。可行吗?”
茅山道长点点头:“那厉鬼在这世上唯一牵挂的, 便只有此物。将他的头颅和牌位放于享堂之内,那女鬼会上钩的。”
老者有些犹豫地问了句:“这外姓人,放进我孙姓祠堂,不太妥当吧?”
茅山道长瞥他一眼:“这本就是你们村众人做下的孽, 不借由你们祖先的庇佑, 女鬼戾气永远无法消散。”
旁边的青年血气方刚,说起话来也没什么顾忌:“就不能把她打到灰飞烟灭吗, 这女鬼杀了那么多人, 还要同她讲究什么仁慈不成?”
茅山道长不欲同这种愣头青多说半句, 他身边的小弟子倒是不屑地翻了个白眼:“你们想得倒是美, 自己做的孽还想让我师父给你们背这因果不成?”
杜晏看到眼前的这些,倒是明白那上梁飞身的厉鬼,为何会跑到祠堂内厅里去了。原来是借梁飞身体,去偷被放在祠堂之内的她唯一在乎的东西。
茅山派行事讲究的是一个因果循环,行事并非是简单粗暴的把厉鬼打个灰飞烟灭。这些茅山道长,大费周章将女鬼镇于村中祠堂之下,便是想借孙姓的百年香火,化其戾气。
也不知那女鬼究竟遭遇何事,吃了这两百余年的香火,竟然都没能把她的戾气磨平些许。一见到肖琅这个特殊体质的人来此,就迫不及待的借机生事跑出来作怪。
道士们离开之后,祠堂的门依旧没有开。过了片刻,又有一群工匠打扮的人扛着各种材料走了进来,祠堂被修缮一新。屋顶和柱子上的绘上了杜晏他们在村中见过的那些漆画,工匠们离开之后,祠堂的模样同两百年之后看起来已经没有太大区别。
看来那些茅山派的天师,已经顺利的引出了女鬼并将之镇压。
这个时候,祠堂的门开了。杜晏和肖琅继续重复之前的旅程,第四次推开祠堂大门的时候,杜晏抓住了肖琅的手臂。
“这背后,或许就是一切悲剧的开始,你要记住,无论遭遇什么,都要告诉自己,这些都是假的。”
肖琅点头,两人这才开门进入祠堂。
这次的门背后,却不再是祠堂的场景,而是关于范氏的一生。
范氏的故事,有些老套却也很是悲惨,她是被父母卖到这个村子里的。
村里一个四十来岁的单身老猎户,从她父母的手中买下了年仅十四岁的范氏。范氏出嫁之时,甚至连嫁衣都没有,就这么如同牲畜一般送到了老猎户的床上。
范氏怀孕的时候,老猎户在山中遇上狼群,尸骨无存。范氏生下遗腹子,靠着家里几亩薄田和做些绣活,把儿子拉扯长大。
终于盼到儿子考了童生考了秀才又入省城去考举人。儿子去考试期间,范氏有了些许自己的时间,她就是这个时候,认识了第一次到村子里来做小买卖的货郎。
虽说范氏作为一个寡『妇』,为了避嫌几乎是足不出户,但是这种时刻还是需要自己出门买些针头线脑的。
原来定期到村中来做买卖的货郎是个年纪挺大的老头,这次来的却是个俊俏后生。据说是老货郎的儿子,父亲年纪大了,便由儿子接手了生意。
范氏十五岁就生了儿子,如今才三十余岁,本又生得美貌,看上去风韵犹存。小货郎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就傻了。
在之后的几次买卖中,小货郎总是找各种借口,多送些针线布料给范氏。范氏本来就是心思敏感之人,自然知道小货郎的心思。
她古井无波的心,终于还是因为这个热情的小货郎有些动摇。但范氏却依旧是坚定的拒绝着小货郎,直至这次,小货郎趁人不注意塞了个小木盒给范氏。
杜晏睁开眼睛,看到自己手中拿着的一个绣棚,细白的手指动作利落的穿梭其中,很快一朵栩栩如生的梅花就跃然其上。随后,他又放下手中绣活起身,做到了梳妆镜前。
总而言之,杜晏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看着铜镜之中,那张秀丽的女『性』脸孔,他便知晓,现在自己是变成了两百年前的范氏。
这是厉鬼很喜欢用的套路,让闯进来的人经历他们生前悲惨的一切。只要在经历这一切的瞬间,心智有所动摇,或许会被吓死,或许会被厉鬼上身。
杜晏现下能做的,只有静观其变。只是不知道同样陷入此处的肖琅,会是怎样的角『色』。他心中升起一个想法来,肖琅该不会是那个小货郎吧。
不管怎样,现在也只能待在范氏身体里,看着她做的一切。范氏从梳妆台的一角,拿出小木盒来,正是小货郎送给她的那个。
木盒之中,是一对耳坠,还有一封信。
耳坠乃是表达情意,信中所言,杜晏也看了个清楚。
大概就是小货郎也知道他们的身份是很难能在一起的,但是小货郎愿意带范氏走,像她这样一个寡『妇』,又不是村里人,失踪了也无人理会。最后,小货郎说会在下个月十五那天晚上,在村外的树林之中等她。
范氏看了那封信许久,信纸之上,落了一滴泪。她犹豫着想把信撕掉,却还是不忍心,将信纸好好收起来折好。
之后几天,范氏心中一直纠结此事,她用一块红布给自己做了从未能穿上的红『色』绣鞋,几次犹豫依旧未能做下决定。
再之后,范氏的儿子回家,欣喜的范氏出门去给儿子买肉改善伙食。杜晏此刻的视角,却没有在范氏身上,而是留在了家中。
他看着范氏的儿子在她房间,意外发现了那个木盒。看完其中的信,站在屋内呆立许久之后离开。
第二天,范氏的儿子,去了族长的家里。第三天,他以学业繁忙为借口,又离开了家中。
转眼间,便是下月十五。杜晏看着范氏前去赴约,不过范氏却并非是要同货郎私奔,而是决定去彻底拒绝货郎,她始终还是放不下自己的儿子。
范氏在树林中见到等在那处的货郎,将木盒还给了货郎。货郎问她为何,范氏只是说了句:“恨不相逢未嫁时。”
货郎打开木盒,发现里面除了耳坠,信件,还有一双鲜红的精致绣鞋。
范氏低下头,有些伤感的笑了笑,说希望货郎今后遇到真心相待的女子,成亲之时能为她亲手穿上这双绣鞋。
就在这个时候,树林之中突然亮了起来。族长带着村中的青壮年,举着火把找了过来。一番混『乱』之中,货郎侥幸跑了,范氏却被抓回了村里。
杜晏跪在祠堂冰凉的青石砖之上,手臂被捆在身后,浑身上下都疼痛不已。他现在能控制这具身体,可笑的是,当他能控制的时候,实际上却什么都做不到。
一盆凉水猛地泼在了杜晏的头上,他抬起头来,看到站在前方的族长和村中老者。
“范氏,你可知错?”
杜晏没有吭声,他知道现在不管说什么,都是徒劳无功之事。
族长怒道:“不要以为你不开口,我就拿你没办法,证据都在这里。”
他手一抬,将小木箱摔倒杜晏眼前,木箱的盖子被摔开,里面的东西滚落出来。那双鲜红的绣鞋,恰巧落在了杜晏身前。
接下来的事情,便是族长长篇大论地斥责杜晏,如何不守『妇』道如何不甘寂寞勾引货郎。甚至有站在他身后的庄稼汉,也站出来说什么自己曾被勾引过。
杜晏没有吭声的意愿,然而此刻他却又不受控制的开口:“昊儿呢?”
昊儿是范氏的儿子,此刻已经考中举人,族中规矩再怎么严明,也是不能擅自对举人的母亲动用私刑的。
族长冷笑一声:“你儿子都看不下去自家母亲的荒『淫』无耻,这才到族中揭发一切。”
一阵冰凉刺骨之意,从杜晏的脚底直达头顶,他知道现在这种心如死灰的感觉,并不是来源于自己,而是来自于范氏。
族长最终决定在三天之后,当着所有全村人的面按族规审判这个不守『妇』道的寡『妇』。
族长离开时候,杜晏一个人被留在祠堂之中,依旧是被捆绑着双手跪在地上。
杜晏垂着眼睛看着地面,心中分析此时的状况。范氏所遭遇的,定然不是这么简单,如只是单单因为自己儿子的出卖而被私刑处死。即便是怨气冲天,然而她已经将村中人杀掉大半,也不至于会被封印两百年依旧未曾化解。
就在此时,祠堂的门打开了,杜晏回身望去,看见是几个庄稼汉打扮的年轻男人。几个男人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围了上来。
“看看这身细皮嫩肉,被麻绳捆得好是令人心痛……”一人蹲下身来,“我帮你松绑,不过你可得乖乖听话。”
污言秽语,从几个年轻男人口中滔滔不绝的吐出。杜晏眉头紧皱,总算是知道范氏这冲天怨气是从何而来。
那挂在祠堂中的皆是男尸,看来在这数天晚上,村里的男人几乎都来拜访此处,对被关押在祠堂中的范氏做下滔天罪孽。
杜晏正想着此事,就被直接按倒在地。他抬脚就想踹,却发现自己现在的力道同女子没有什么区别,完全没有反抗之力。
事情到了这般地步,杜晏就算再怎么淡定也无法忍下去,他正想使计脱身之时。就见一人从祠堂之外冲了进来,一把踹开压在杜晏身上的人。
“快走。”来人拖了杜晏的手就往外面跑。
杜晏定睛一看,发现竟是那个小货郎,他转念一想,开口问:“肖琅?”
那人点头:“是我,抱歉我来晚了,就在不久以前我才能控制这身体。”
两人尚未跑出村口,就听身后有人大喊:“人跑了!人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