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老头很快恢复憨醉的神『色』, 用拐棍敲了敲地板,质问面前的男孩:“小鬼, 你想跟那群坏人一起欺负我这老头子?”
陆潜没搭理老头,目光冷冷盯着老头身旁的冤大头, 郑重下令:“道歉。”
那冤大头一脸茫然地盯着男孩看了看,以为他要找茬,于是壮着胆子又骂了句:“小『奸』商!”
陆潜立即抬手去抓冤大头胳膊, 却被白发老头截住去路。
“你想干什么?小子。”老头抓住男孩的手腕。
陆潜用力动了动,发现自己无法挣脱这老头的桎梏, 便神『色』疑『惑』地看老头一眼,回答:“抓他。”
老头挑眉问:“抓他做什么?”
陆潜没回答。
这个人冤枉殿下, 殿下要带他回京,找遥遥告状。
遥遥知道殿下不是小『奸』商。
老头见男孩不说话,便松开他的手,笑道:“你们骗人家买假画, 人家找上门评理, 被你们打了一顿,你还要抓他?咱们白行山也是讲王法的, 要抓也是抓你们这群骗子。”
“他自愿买的。”陆潜反驳。
老头笑:“那是因为你们骗他是真画。”
“爷说了,是假的。”殿下把鉴别方式都说了,这人还是买下了画。
那就算自愿交易,不犯枉法。
听男孩这么一说, 那冤大头猛然想起来, 男孩当日确实说过一句“假的”, 还指着画说了句他听不懂的汉话,之后就被那□□商撵到门外去了。
或许,这孩子那时真的在提醒他,画是假的。
冤大头顿时难言羞愧地低下脑袋,正想着要不要道歉,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听说山下有汉人殴打本族人,部落的精壮青年举着棍棒,风风火火赶来包围小食肆,在门外叫嚷着要汉商们出来。
没想到事情会闹得这么大,几个商人都一脸晦气,转头瞪视惹事的刘三虎。
头领皱着眉理好衣服和发冠,走出门给当地人解释、道歉。
事情并不能简单解决。
这里的外族人对待客人热情直爽,对待敌人像严冬一样冷酷。
当地百姓要求『奸』商退货,把银钱如数归还。
商人们当然不肯还钱,但也惹不起这么多人,只能由头领出面,带着刘三虎致歉,而后先退了那副假画的钱,还赔给族长几十两银子作为补偿,请求当地老百姓原谅。
这一下午,陆潜待在客栈里也没有闲着,一直被迫听白发老头的唠叨。
“你从前可曾学武?”
“师从哪派?”
“这些商人是你什么人?”
“你看起来跟他们不像一伙的。”
“他们是不是拐子?你告诉爷爷,爷爷替你做主!”
“你不会真跟他们是一伙的吧?”
“你小小年纪,为什么要干这种勾当?”
“家里有什么难处吗?”
……
以上采访问题,白发老头单方面循环播放了一整个下午。
陆潜给了他一个简要的统一答复:“关你事么?”
老头觉得这个年纪的孩子不应该这么寡言,八成是受过什么刺激,这才误入歧途。
总之,能想象出的借口,老头都帮男孩给想了。
毕竟,这样的练武奇才,老头半辈子遍寻不得,突然天上掉下来一个,不能轻易放弃。
老头循循善诱,给男孩讲述了当地一位族人舍身救人的故事,企图挖掘男孩内心的善良。
陆潜面无表情听完老头讲的故事。
老头用饱含期待的眼神,等待男孩的回应。
一老一少,脉脉相望。
一阵沉默。
陆潜突然对老头开始讲《后羿『射』日》的故事!
语速惊人的讲完后,殿下对老头点点头,示意“爷讲完了,你可以走了”。
一人讲一则故事,然后散场自由活动,这是殿下跟五哥六哥课余时间不成文的规矩。
殿下以为讲完故事就能摆脱这老头。
老头一时没能领悟男孩的精神。
为什么忽然讲神话故事?
这时候,头领和刘三虎阴沉着脸『色』回客栈了,打眼就瞧见那醉鬼老头居然坐在陆潜声边。
刘三虎正愁无处泄愤,骂骂咧咧走过去想教训那醉鬼老头。
那老头一跃而起,兔子似的几步蹦上客房窗户,回头对陆潜喊话:“小子,你若愿意与这群人断绝来往,今晚子时,来山下食肆见我!”
说完,他便跃出窗口。
刘三虎一愣,这可是客栈二楼,这白发老人跳下去也不怕摔死?
提着刀追上前,看向窗外,早已没了人影。
头领上前问陆潜:“那老头跟你说了什么?”
被纠缠一下午的陆潜绝望地低头扶额:“什么都说了。”
这是一位比五哥话还多的老人。
五哥只跟殿下聊自己的人生。
老头还跟殿下聊别人的人生。
殿下疲惫。
原本打算天亮启程,这群商人却在半夜叫醒了陆潜,说是要提前赶路。
他们走出客栈的时候,躲在外面等男孩弃暗投明的白发老头眼睛都亮了,还以为那男孩想通了,要去山下赴约。
然而,男孩跟在那群商人货车后,一路朝东进了树林,分明是要离开部落。
竟然执『迷』不悟!
可惜了,这练武的好苗子。
老头叹息一声,神『色』黯然地准备回山,转念又想——这男孩会不会是受那群人『逼』迫威胁?不便脱身?
略作犹豫,老头回过头,悄无声息地尾随商队,想观察这群人与男孩的关系。
走了约莫三里路,队尾的山羊胡子打了个哈欠,忍不住抱怨:“干嘛偏挑半夜赶路?觉都没睡足,谁走得动路!”
刘三虎转头对他怪笑两声,低声道:“别啰嗦了,一会儿出了山,有你的好处。”
山羊胡子一睁眼:“什么好处?”
刘三虎低头掀起自己货车上的毡布一角,把火折子靠近了,照给山羊胡子看,得瑟道:“等出了山,这些好东西咱哥几个分了,我刘老三今儿害兄弟们赔的钱,包管加倍补上!”
山羊胡子快步上前查看刘三虎车里的货品,见里头有不少银质饰品,顿时困意全消,惊喜地抬头问:“你哪里弄来这些宝贝?”
刘三虎得意地一笑:“从那买画的傻子家里取来的。”
山羊胡子一愣:“你去他家里偷来的?”
“什么叫偷来的?”刘三虎不满地白他一眼:“这是那畜牲欠咱们的,买卖都被他搅黄了,就该他倾家『荡』产赔咱们的本钱!”
周围两个男人也惊喜地靠过来察看,忍不住惊叹道:“那傻子家里藏了这么多宝贝,还为了那点银子跟咱们扯皮,真不是个东西!”
刘三虎冷笑道:“老子这回把他家都搬空了,让他好好长长记『性』,看他往后敢不敢跟咱汉人嚣张!”
远处,藏在一颗大树后的白发老头运起内力,听清了那伙行商的谈话,脸上霎时闪过一丝怒『色』。
这群卑鄙无耻的『奸』贼,做出这等恶事,竟然打着汉人的名义逞威风,汉人的礼仪教养都被他们糟蹋光了!
老头想冲出去好好教训这群恶贼一顿,可前几日刚跟剑圣保证,不再管尘世之事,此刻要是将这群恶贼绳之于法,剑圣那老家伙又要笑话他看不破!
怎么办?
正自犹豫着,老头听见头顶传来某人熟悉的嗓音——
“了不得、了不得,徐掌门竟然没出手惩恶除『奸』,果真是悟道了。”
老头闻言顿时耳根一红,仰头朝着树上低斥:“你个老贼!居然偷偷跟踪我!是不是想跟我抢徒弟?”
树上传来一阵低低的笑声,身着月白长衫的修长人影飘然落地。
月光下,一张丰神俊朗的脸容满是戏谑的笑,鹰目盯着青龙派上一代掌门徐逢春,笑道:“本尊只是好奇你所谓千年一遇的练武奇才长什么模样,瞧到现在还没瞧出来,徐掌门,你是看中那几个窃人财物的大贼了,还是看上后头那个没睡醒的小贼了?”
“他不是小贼!”徐老头一挥手,怒不可遏地辩解:“我刚才一直待在客栈外瞧着,那孩子没出过客栈,东西不是他偷的!”
剑圣挑眉看着徐掌门:“也是,估计得在长大些,才能练好盗窃的本事。”
徐老头气呼呼瞪了剑圣一眼,知道自己说不过这嘴欠的老家伙,心里也恨自己看走了眼,便气冲冲地转身要回山上去。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那群商人的说话声。
徐老头和剑圣同时转头看过去,竟发现那群人好像吵起来了。
二人对视一眼,立即飞身接近,悄无声息地藏进几个商人附近的一棵大树上。
“你小子是不是活腻了!”刘三虎气得面『色』铁青,抬手指着挡在自己货车前的富家小少爷,咬牙切齿地威胁:“给我滚开,听见没有!”
陆潜仍旧面无表情挡在他车前,再次重复一遍自己的命令:“东西还回去。”
“不、可、能!”刘三虎说着就要拔刀,却被周围几个兄弟拦下来,让他别搭理这傻不愣登的小少爷。
为了京城的两千五百两银子,刘三虎最终还是怒吼一声,压下了怒火,牵着马让货车调头,绕过那傻小子。
那傻小子低着脑袋没动弹。
算他识相。
所有人都拉着货车继续前行,身后又传来那男孩阴魂不散的嗓音——
陆潜站在原地:“爷说最后一遍,东西还回去。”
刘三虎回头朝他啐了一口:“滚你娘肚子里撒野去!小畜牲!”
“人之过也,各于其党。”
陆潜说出一句商人们听不懂的话,转身,冰冷的目光锁定刘三虎,继续道:“观过,斯知仁矣。大哥说过,『奸』恶之辈,罪无可恕。”
话音一落,陆潜脚尖碾起一颗石子,飞脚朝刘三虎面门踢去——
“砰”的一声闷响,刘三虎猝不及防被石头砸中鼻梁,摔倒在地。
藏在树上的两个老头瞬间惊呆了!
徐老头激动得说不出话,指着地上那小子,看着剑圣直结巴:“看看……看这发力和准头!”
“嘘。”剑圣要求老bb机闭嘴。
刘三虎捂着飙血的鼻子,忍无可忍地爬起身,再也不管弟兄的阻拦,拔出刀,朝陆潜砍去!
陆潜面无表情朝他迎过去,却游刃有余避开刀刃,轻而易举绕过刘三虎的攻击,上前抓住马缰,让货车调头,要把东西送还给失主。
刘三虎气得快要升天,跟在陆潜身后拼命劈砍。
奇怪的是,这男孩仿佛背后长了眼睛,每一刀都能不疾不徐地避开,淡定自若地拉着马车朝回走。
这下子,树上的两个老头彻底傻眼了!
“这小子……这小子!”徐老头已经激动得说不完整话:“看清没?老邱,他能在旁人出手前动作,我就说了吧!他肯定是……肯定是……”
“归游体质。”剑圣低低说出四个字。 1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