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讨伐契丹,准备十分充足。
薛遥听太子分析过, 大齐占优势的不仅仅士兵力和物资, 从五事七计的角度分析, 也就是兵法上说的“道天地将法”——
道者,就是让子民与君主意见一致,士兵跟将领意见一致, 跟兵法谋攻篇里“上下同欲者胜”是一个意思。
西北边防饱受契丹族侵扰, 当地老百姓听说朝廷征讨的风吹草动,都自发捐赠皮革生铁,以迎王师。
近一年来主动参军的青壮年,也比从前多了三倍。
边防三支军队的将士们憋着一股子怒火,都化成战斗欲,这可谓是最为有利的作战状态。
其次,天者, 这一战避开了寒冬,大军开拔后天气会越来越宜人, 钦天监也给出了肯定的占测结果。
地者, 细节得交战的时候才能知道, 粗略上分析——大齐几年前就秘密谕降了三大外族屏藩,占尽形胜之地,只等围杀契丹敌军。
“将者”就是指领军的将领。
“法者”是对将领技术层面的考量, 可以看作军队组织架构、信息流通、编制指挥的综合实力。
这次带兵的将领是皇帝, 这样的咖位当然有顶尖的将领辅佐, 所以大家都默认他最后两项实力评分是满分。
照这么一算, 这场仗百分之两百会胜利。
所以皇帝觉得,带孩子们出去打一场风险几乎为零的仗,是一次非常难得的实践机会,有助于唤醒他陆家祖先传下来的“战神之魂”。
所以,薛遥就算忽悠上天,也不可能劝阻皇帝带三只崽出战。
能想到的唯一突破口,就是泊姨。
泊姨当初受薛遥的指使,跟皇帝预言了蜀道天灾的详细时间地点和遇难人数,之后就取得了皇帝的信任,被调离汐妃身边,成为御用神婆。
这些年来,她按照薛遥的提醒,一律以“天机不可泄『露』”搪塞皇帝的占卜要求,好不容易熬过了十年,薛遥又来给她派发新任务。
薛遥让她告诉皇上:交战时最好不要打前阵,最好坐镇大后方,最好不要让太子和幼子伴驾出征。
不能让泊姨说“打前阵必死”之类的话吓唬皇帝,这算是动摇军心的言论,搞不好要被砍头的,所以只能让她温和地建议皇帝“最好”如何。
泊姨对汐妃忠心耿耿,听薛遥说这次出征有可能危及汐妃儿子的『性』命,毫不犹豫就答应配合忽悠皇帝。
然而,出京前几日,薛遥迟迟等不到皇帝改主意。
再去泊姨那里一打听,才得知皇帝对她的忠告毫不理会,还让她不要过问军事。
这位皇帝真是十年如一日,不见棺材不落泪。
最后一次挣扎失败,薛遥只能收拾行装,跟小胖崽一起上路。
行军和普通出行不一样,步兵的速度非常慢,骑兵自然要迁就,所以除先锋队以外的人马,走得都很慢。
皇子们全程坐在马背上,小胖崽被马颠得都没胃口了,『奶』都不想喝。
薛遥同样是骑马跟随皇子,做梦都没想到行军要受这么大的罪。
此前几次出京,不是坐马车就是乘船,还不觉得古代交通不便,这回行军不过一个白天,就颠得薛遥胃里翻江倒海,已经想抛弃亲崽,回京修养去了。
晚上扎营休息,五皇子在帐篷里兴奋地看地图,拉着七皇子分析地形,演练交战时的种种状况。
薛遥完全听不懂,但是对五皇子亢奋地态度有些紧张。
无法想象五皇子上阵杀敌的模样,他只怕自家三只崽骄傲自满,被契丹人反杀,所以一直提醒五皇子不能轻敌、不能大意、穷寇莫追。
五皇子却头头是道的给他分析“穷寇”的不同情况,意思是有些状况下,就该穷追猛打,杀他个片甲不留。
薛遥从前引以为豪的口才,这时候完全派不上用场。
因为他没研究过兵法。
带兵打仗这种本事,除了天赋之外,对实践经验的要求,比纸上谈兵高出无数倍,光靠书本几乎毫无用处,他觉得自己这辈子不可能上阵带兵,不会有实战经验,所以也就没有钻研过理论。
五皇子目前的状态,就有些纸上谈兵过于自满的傲气,薛遥觉得必须打压一下他的锐气,以免他跟着皇帝一起送死。
“殿下,咱们的兵力虽然两倍于敌军,但自古就有骄兵必败的道理。”薛遥摆事实讲道理:“咱们从前还背诵过韩信的破赵之战,韩信只用了一万兵力,就打破赵军号称的二十万大军。
交战之前,广武君给赵军主帅献策,主帅仗着自己兵多将广,不肯采纳,结果就被韩信的奇兵打败了,这样的失败就是因为主帅自负轻敌!”
五皇子闻言咂『摸』了一会儿,问薛遥:“韩信的骑兵这么厉害?”
一旁七皇子挺身而出,面无表情替自家文盲小伴读给五哥翻译:“他是说奇(ji)兵。”
“哦……”五皇子反应过来薛遥念错读音,一个没忍住,噗嗤笑出来。
老父亲薛遥长这么大,从来没在学术上遭受过崽子们的嘲笑。
一听这话,立即反驳小胖崽:“兵法有云: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河,说的就是奇兵。”
五皇子哈哈一乐,争辩道:“那叫善出奇(机音)者,不读奇(qi)。”
“怎么可能?”薛遥表示不服,韩信背水一战出奇制胜的故事,他都能背出来,奇兵怎么可能读“机”?
奇这个字只有在奇数偶数里,读“机”。
“奇兵就是说出奇制胜的兵马啊!”薛遥对两个叛逆崽严肃科普。
五皇子听到出奇制胜这个词,也有些不确定了。
七皇子勾唇一笑,眯眼看向傻伴读:“遥遥。”
老父亲威严而低沉地回应:“干嘛?”
“‘善出奇者’前一句是什么?”七皇子挑眉询问。
薛遥没想到复读机幼崽也有忘词的一天,立即骄傲地回答:“凡战者,以正和,以奇胜。”
“与‘正’相对的‘奇’为何意?”七皇子继续引导,自家的小伴读,再傻也要有耐心。
这个问题可把薛遥给问住了。
正和奇怎么会是相对的呢?
“应该是‘正常’的和‘奇怪’的意思吧?”薛遥不太确定的问。
七皇子眯眼的时候看起来坏坏的,天然黑气息扑面而来:“不对。”
薛遥满脸惊愕:“不然是什么意思!”
七皇子扬起下巴往椅背上一靠,特别大爷地开始讨价还价:“遥遥哄爷睡。”
不哄就不告诉傻遥遥。
薛遥一脸嫌弃:“这都打仗了,殿下还要人哄着睡?五皇子和六皇子都自己睡的。”
七皇子一跷二郎腿,眯眼逗自家小伴读:“遥遥看爷像正常的兵,还是像奇怪的兵?”
薛遥:“……”
完了,这么一代入,这解释果真不太说得通的样子!
七皇子胳膊肘支到扶手上,以手托腮,等着小伴读举起小白旗。
本着老父亲的尊严,薛遥硬气地表态:“我回京请教夫子去!”
七皇子不怀好意的提醒:“五个月后?”
“……”硬气的薛遥在好奇心的打击下,还是向腹黑崽屈服了:“就今晚哄一次!”
腹黑崽『露』出了得逞的笑。
最终,在七皇子的讲解下,薛遥得知“正奇”是兵家战术中的一种概念。
“正”兵指的是正面交战的主力军备。
奇兵的“奇”指的是“余奇(机音)”的“奇”,意思是多余的部分,兵法上来讲属于机动军备,奇兵主要负责找准破绽、断后、突袭等进攻。
得知真相的薛遥眼泪掉下来,居然误会了孙子兵法中这么基础的一个概念。
感觉老父亲的尊严被小胖崽按在地上疯狂的摩擦!
简直无颜面对!
为了尽量摆脱这个尴尬地夜晚,薛遥不负责的拍着小胖崽后背,讲完一则《精卫填海》,就立即支起身,准备跑路!
手腕却被一只爪爪握住了。
薛遥低头一看,闭着眼睛地七皇子幽幽地下令:“躺下。”
“今晚已经哄过殿下了!”无颜与崽相对,薛遥决定耍赖,蜷起腿,准备出其不意起身逃跑。
然而却低估了七皇子的手劲儿。
坐起身的一瞬间,被握住的手腕忽然往下沉,薛遥瞬间被七皇子拉躺回去了……
薛遥委屈唧唧地扭头瞪视叛逆崽!
七皇子的眼睛睁开了,漠然盯着想耍赖的小伴读。
在叛逆崽“敢动一下爷就扔你去填海”的威胁目光中,薛遥还是软塌塌地认怂了。
崽越长大越不乖!
兵法文盲被抓现行,还逃脱失败的老父亲,含泪拍哄叛逆崽。
薛遥给崽唱了一首十分应景的“摇篮曲”:“寒风飘逸洒满我的脸,吾儿叛逆伤痛我的心……”
垂着长睫睡颜乖巧的七皇子淡定开口说了句:“换歌。”
“……”薛遥握拳瘪嘴。
当老父亲是点唱机吗!
委!屈! 1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