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胤礽紧张地在乾清宫来回走动, 不时地搓着手, 自打西华门那边的事传到他耳朵里后,他整个人就『乱』了。格尔芬、托合齐、纳音布刚进门他就朝他们吼道:“都收手都收手!孤命你们都住手!”
格尔芬跪下道:“回禀太子,已经撤了。”
太子长舒一口气, 接着他整个人泄气地往龙椅上一坐, 撑着脸喃喃自语:“如今该怎么办, 你们要孤如何善后啊?闹的太大了,你们不是说马齐是文臣根本不可能抵挡得住的吗?”
依着索额图的安排,京城『骚』『乱』最早是从朝阳门外开始。今日是前线押送第一批噶尔丹部俘虏到京的日子,尚书马齐在朝阳门迎接俘虏时,他们安排乔装混迹在这些蒙古人里的死士就会突起反抗, 顺便策动蒙古俘虏一起反抗。步军衙门都是他的人,朝阳门的事一出, 他就立刻派步军衙门的人马上去朝阳门镇压,再趁机让步军衙门的人封锁皇宫和京城,这样就把皇帝率领的朝廷大军挡在京城之外。
京里留守的这些大臣王公们都是没见过血的, 朝阳门的事势必就能狠狠地震住他们,此时他再以镇压京城流寇作『乱』的名义,让几个留守的大臣同意他调八旗在西山的驻军来守卫京城, 这样他就能不动声『色』地把西山的大军捏在自己手里用他们来『逼』皇帝退位。
索额图还另外安排了一批人埋伏在京城往蒙古运粮的官道上,只要西山驻军到手京城封锁完成,他们就能立刻切断皇帝的粮草供给, 大军出征在外最怕断粮, 一旦断粮军心动『乱』就会哗变, 皇帝又是仁慈之主万不会去强征周遭百姓的粮食充军粮,彼时他只要派人出城去和皇帝谈判,依皇帝的『性』子也只能答应退位。
这一步一步,一环扣一环,索额图早就计划好了。他们也反复斟酌了很久,这是一个万无一失的计划,没想到偏偏没有一桩事是按照他们想的顺顺当当进行。
朝阳门出事后,他们确实及时地封锁了皇宫,可他们就万万没想到平时看着一副不中用模样的马齐竟然靠随行的家仆和侍卫把蒙古人强行挡在了朝阳门外,没让他们进城,又当机立断下令把朝阳门关了,在关城门前他派了一个家仆跑进城里。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感觉出了什么,那个家仆竟然没有直接去步军衙门求救,而是去了镶黄旗的都统衙门,这会儿,两黄旗的人已经集结完往朝阳门外去了。
这一桩事已经让太子是焦头烂额,更让他猝不及防束手无策的却是宫里的事。他万万没有想到七公主那个病秧子竟然偏偏在这时候发病。五公主大闹东华门,七公主死在西华门前,这两个消息随着镶黄旗的人把朝阳门外的叛军歼灭的消息一并传来的时候太子就知道自己完了。
纳音布跪地说:“奴才会妥善善后,朝阳门外起事的人已经全部灭口,京城内抓的人口供也会一致,请太子放心。”
“马齐呢?”太子犹豫地问,“他要不要也……”
格尔芬摇了摇头,“索相已经传话回来了,马齐是皇上指了辅佐您监国的,他要是死了事就收不住场了,咱们得留着他作证您什么都不知道,您的安排都是合情合理的。何况他现在伤的重,重伤期间下不了床咱们才有机会善后。还好咱们这第一步做得巧妙,不过是朝阳门外一场俘虏的哗变,只是意外,皇上应当不会看出什么来。太子,倒是宫中的事要不要报皇上……”
一想起这事,太子就头痛欲裂。他撑着头想了很久才道:“七公主的丧事叫顾问行和内务府赶紧办了,先不要通知皇阿玛,就说不能扰了前线军心,还有,这几日所有出京的信一定要过孤的手!在把一切都收拾妥当之前不能让这里的事漏出一丝一毫!”
“嗻。”
三人齐声应下,太子抹了抹一头冷汗。
还好,步军统领、宫中宿卫还有前线侍卫都是他的人,不然这场还真不知如何收。
他想到这里又实感后悔,不该受人蛊『惑』,他的皇阿玛如此信任他,于他根本不设防,他怎么会鬼『迷』心窍做这种事情?
就算反叛之事不捅出去,七公主的事闹得这么大,这回皇父回京,还不知道要怎么叱责他!
……
六月中,蝉鸣震天。距京城不远的怀来县从不曾如此热闹过,因皇帝回京要路过此地,太子领着诸皇子诸王以及大学士们先一步来此接驾,就连平日甚少出门的宫妃们今日也是坐了轿子前来迎驾。
午时,皇帝的御驾终于抵达了怀远县。皇帝一路骑马而来,噶尔丹自尽,漠北从此大定,皇帝骑在马上是意气风发神采奕奕。他一见太子跳下马来把马鞭扔给了随身的侍卫,大步流星地朝太子走去。
太子也是激动难耐地奔了过去跪下行礼:“儿臣给皇阿玛请安,恭祝皇阿玛旗开得胜,击溃噶尔丹平定漠北!”
皇帝哈哈笑着拉太子起身。他瞧了眼太子身后乌压压跪着的那群人,捻着胡子说:“太子监国也辛苦了。皇太后可好?宫中一切可安定?”
太子笑着道:“皇太后甚好,今儿儿臣是见过皇太后之后才出城来迎父皇的。母妃们今日也一并来迎皇阿玛了,请皇阿玛今日就在黄寺稍息。”
皇帝对太子这番安排甚是满意,御驾移至怀来县城外的黄寺驻跸,皇帝预定要在此处歇息一夜,明日才回宫。
寺内特意将后院空了出来清扫一番作为皇帝的临时行宫,宫中嫔妃出来迎接的是宜妃郭络罗氏,贵人佟佳氏还有贵人章佳氏。
皇帝一眼瞧见这三个人感觉分外的奇怪,无论是按着规制还是按着情理,惠妃和蓁蓁都应该在场,还有,到了这会儿他才想起来,刚才在太子身后好像也没看见胤禛和胤祯两兄弟。只是大喜的日子他又不能表现出不高兴来,淡淡地问了句:“惠妃和德妃呢?还有四阿哥和十四阿哥今日怎么也没来?”
宜妃一听皇帝提起这两人一反往常的爽朗,神『色』有些闪烁地说:“德妃妹妹身子欠安,惠姐姐留在宫里照顾她呢。四阿哥和十四阿哥在德妃妹妹跟前伺候呢。”
“身体欠安?”皇帝听着眉头就皱了起来。“朕走的时候她不过是有些小佯,怎么如今反倒严重了?”
佟佳氏于心不忍刚想说话,章佳氏挤了过来,笑盈盈地说:“不是什么大病,宫里太医们都在,还有惠妃姐姐在照顾德妃姐姐呢。两位姐姐怕也是不想身上的病气冲撞了皇上这才没来的。皇上不用挂心,明儿回宫后自然就能见着了。皇上一路辛劳了,还是让臣妾们伺候皇上先歇下吧。”
皇帝想着有惠妃在心里才稍稍安慰。他一路上见了许多想了许多都迫不及待地想同蓁蓁说,没想到蓁蓁偏没来,眼前这几个皇帝也不想和她们多说话,略略洗漱后怀着心事就睡下了。第二日皇帝起驾回宫,自又是一番盛况。皇帝进宫后直接往宁寿宫请安,众妃和皇子公主们也是往宁寿宫接驾。
“皇额娘,这是噶尔丹自尽时所用之刀,儿臣如今将此刀献给皇额娘。”
皇帝跪在皇太后跟前,将一柄沾了血迹的刀举到皇太后跟前,皇太后双目含泪,点点头:“好,皇上做得好,皇上一路辛苦了。”
皇帝起身往左右看了一眼,宫中嫔妃基本都在,却仍是不见惠妃和德妃和胤禛两兄弟,而原本应该在皇太后身边的宝儿也不在。
皇帝在皇太后身边坐下,喝着乌嬷嬷奉上的茶,似乎是漫不经心地问:“宝儿呢?这没良心的丫头又跑哪去了,皇阿玛回来也不知道来迎接。”
皇皇太后叹了口气,默默摇了摇头。
皇帝愣了一下,“怎么?”
还是乌嬷嬷在旁说:“皇上,您大捷回来本不该同您说这些的……”
皇帝眉心一拧问:“到底怎么回事?”
乌嬷嬷脸上甚是为难,几次张口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还是皇太后替她说了。
“皇上,七公主殁了。”
皇帝先是一愣,原本的笑瞬时僵硬在了脸上,等他回过神来太后说的是什么后“蹭“地一下站了起来,人旋即猛地晃了晃,原本端在手里的杯子都没能拿住摔到了地上。
“皇上!“
屋子里一群人都来扶皇帝,皇帝心中是气,是痛,各种情感排山倒海一般压了过来,他推开这些人大吼一声:“滚!”
大步一迈冲出了宁寿宫。
太后一看急着说:“你们还不快跟去,切勿要劝皇上保重龙体!”
于是嫔妃们和阿哥公主们也是急匆匆地跟了过去。
皇帝头脑里完全是一片空白,连御撵都没坐,一路飞奔着往永和宫跑,梁九功一见也只能撒开腿跟着他跑。皇帝一踏进永和宫就听见了震天的哭声,他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闻讯赶来的顾问行忙上去扶着他。
“皇上!”
皇帝睁开眼,双目赤红地瞪着他。“为什么都瞒着朕,为什么!”
顾问行跪下哭着说:“公主突然薨逝,万岁爷彼时在前线,奴才们不敢『乱』了军心啊!”
皇帝重重地一脚踹向顾问行的胸口,“一个个都骗朕,都瞒着朕,好啊,做得好。”
顾问行歪在一旁吐了口血都来不及擦又爬了起来跪在原处。
皇帝踉踉跄跄地冲进后殿,他不曾在迎驾人群里瞧见的人这会儿全在这了,惠妃、胤禛、宝儿还有胤祯,一个不差全在这。还有就是面如死灰只着一袭白衣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蓁蓁。
“蓁蓁……”
皇帝失神地喃喃唤着她,这一声惊动了原本围在蓁蓁身边哭泣的人群。宝儿头一个扑向了皇帝抱着他大哭起来。
“皇阿玛,您救救额娘,救救额娘啊。”
皇帝紧紧地抱着女儿,赤红的双目看向惠妃。
惠妃从蓁蓁身边站了起来,边哭边说:“皇上,七公主突然殁了,德妃妹妹一病不起自那日到现在都没醒,太医们开的『药』也灌了,针也扎了,还是一点起『色』都没,臣妾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皇帝失魂落魄地走到床边把床上昏『迷』不醒的人抱了起来,“蓁蓁,蓁蓁你醒醒,朕回来了。”
从来是男儿有泪不轻弹,皇帝一低头,眼泪却落到了蓁蓁的脸上。
屋子里的人看着更是伤心不已。
先前在宁寿宫接驾的宫妃阿哥们这会儿也都是赶来了永和宫,宫妃们都涌进了屋子,而阿哥们都跪在永和宫的院子里。皇帝这都悲伤成这样了其他人也自得卖力做戏是不是,一时永和宫是哭声震天。宜妃哭着走到惠妃身边,挽着她说:“惠姐姐,我们同德妃妹妹姐妹一场,瞧着德妃妹妹这样我的心都要碎了。”
她说得恳切哭得哀泣,屋子里人听她这话是哭得更响亮了。
贵人章佳氏也哭哭啼啼地挨了过来,她拿帕子遮着脸,偷偷往皇帝怀里看了一眼,德妃真是一动都不动,胸口也不见起伏,看着真和死了没两样。
德妃,你也有今天。
她痛快地在心里笑着。两人都是包衣出身她自觉生得不比德妃差,还占了年轻一条,又得了她阿玛的继室从前太妃身边大宫女的□□,想着自己进宫后定能得宠的,没想德妃却硬是占了皇上的宠爱屹立不倒。即便是她去了寿皇殿养了一年病的那段日子,皇帝心里也一直记挂着德妃,从来就没拿正眼瞧过她!
今天瞧见德妃落得这么个下场,章佳氏真是觉得爽快极了,她面上却挤出两滴眼泪说:“皇上,德姐姐眼看是不行了,咱们还是要早作打算,先让内务府的人去五龙亭那准备准备吧。”
皇帝原本一直失魂落魄地搂着蓁蓁,一听这句话忽然醒了,他转过头迅速地抄起床边的『药』碗朝章佳氏砸了过去,章佳氏完全没料着皇帝会如此做,躲都来不及被砸了个睁着,她“哎哟”叫了一声,捂着被砸破的额头就瘫了下来。
皇帝指着她眼神比冰还要冷比刀还要锋利。
章佳氏浑身冰凉,瑟瑟发抖。
“五龙亭?你想去五龙亭是吗?好啊,来人,把这贱『妇』拖去五龙亭!”
章佳氏大惊,一下大哭了起来,这回是真心真意地哭。
“皇上,皇上饶了臣妾吧。”她扑到皇帝脚边,哭得是梨花带雨。“求皇上念在十三阿哥的的分上饶了臣妾吧,臣妾错了臣妾再也不敢了!”
皇帝气恼地一脚把她踹开,大吼道:“来人,都愣着干嘛,想抗旨吗?”
几个太监从门外走了进来,架起章佳氏就往外走,章佳氏挣扎着边哭边喊:“胤祥,胤祥你救救额娘啊。”
十三阿哥胤祥跟哥哥们一起跪在院子里,他已经完全懵了,八阿哥胤禩按着他说:“别吭声,你救不了她。”
胤祥顿时两眼一暗。
太子踏进永和宫的时候,刚好就看见披头散发头上还淌着血的章佳氏被拖出去,他心里一惊,立马是进到屋里。一走进屋他又吓了一跳,皇帝已经全然失态了,坐在床上搂着不知是昏『迷』不醒还是已经断气了的德妃哭得是泪流满面,还在一声声唤着她的名字。
太子跪在地上说:“皇阿玛,请节哀。”
皇帝扬起手一个响亮的巴掌就打上了太子的脸。
“孽畜,你在京城到底做了什么!”
这一记耳光猝不及防,谁都没想到,太子呆呆地看着皇帝像是被惊住了。
“朕叫你不管是否收到朕的回信,务必三日一信,大小事事无巨细皆呈信上,你呢?你做了什么?盈盈她……”皇帝念到女儿的名字一时眼泪滚滚而下,声音都哽咽了,“你连你的亲妹妹殁了这样的大事都不告诉朕!一直让朕到今天!到此刻!看着德妃病成这样才知道!孽畜!”
太子回过神来是泪如雨下,他从未讲过皇帝如此暴怒,一时在“皇阿玛为了一个女人这样待我”和“孤是不是要被废了”之间惶恐不安。
他扑倒皇帝脚边浑身哆嗦:“儿臣牢记皇阿玛的吩咐从不敢忘。七妹自幼体弱深得皇阿玛疼爱,儿臣怎会不知?只是皇阿玛亲率大军亲征,儿臣怕皇阿玛骤闻七妹之事心神剧烈动摇军心,儿臣才不得已犯下此等大错!”
皇帝垂泪问:“盈盈……你妹妹现在在哪?”
太子顿了顿方道:“妹妹她……天气炎热不堪,儿臣不敢耽搁已经将妹妹送往殡宫了……”
皇帝眼前骤然一黑,整个人就往床下栽倒。
“皇阿玛!”
“皇上!”
屋子里顿时是一团『乱』,太子、嫔妃、宫女,一堆人一拥而上都去扶皇帝,皇帝原本抱着蓁蓁,他这一摔带着蓁蓁的半边身子歪到了床边。一群人在那关心皇帝的时候只有惠妃注意到蓁蓁垂在床外的手指动了动,她心里一喜扑了过去握住她的手。
“妹妹,你醒了?”
她这惊喜的一声被淹没在了众人七嘴八舌的声音里,但几欲昏厥的皇帝却听见了。他拨开人群,躺在床上的人眼皮动了动,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蓁蓁……蓁蓁……”
皇帝费力地走到床边握住她的手,蓁蓁虚弱地转过头,她盯着皇帝瞧了一会儿,脸上却『露』出了几分疑『惑』。
“皇上,您什么时候蓄胡子了?”
皇帝激动得握住她的手,眼泪都滴到了她的手上。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蓁蓁的孩子们看见她醒了也都围了上来,宝儿更是扑到蓁蓁身上大哭起来。
“额娘……”
蓁蓁被她惊了一下,她往皇帝怀里缩了缩,说了一句让一屋子人都震惊的话。
“你……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