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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你这身板要不了几板子朕怕你就咽气了,罚你一年俸禄,再有下次朕定不赦了。”

李煦拿袖子抹了抹眼。“奴才谢皇上。”

“顾问行。”

顾太监听见皇帝叫掀了帘子进来。皇帝指了指跪在地上的李煦。

“刚给李煦送吃食的丫头呢,领他去, 让她找些冻伤的『药』给他抹抹。”

李煦一惊,见皇帝似笑非笑地着看着他,这才知道刚才院子里的事皇帝其实全瞧见了。

“还愣着干什么,快滚吧。”

顾问行搀起了李煦往外走, 待退到殿外顾问行见李煦还是满头的冷汗不禁劝慰道:“李大人别太放在心上,皇上总是心疼你的。何况人谁无错,奴才在皇上身边这么久还没见过哪个大人没被皇上骂过呢。”

李煦苦笑了笑道:“我……我就是个内阁中书哪能和他们比呢……”

顾问行听了倒是笑了:“谁也不是生下来就是宰相的啊,就说索老相爷吧,那也是从那什么巴什……”

“巴克什。”

“哦,对对,巴克什做起的。”

两人说这几句话的功夫已经走到了西围房前, 顾问行喊了一声:“姑姑。”秋华掀了帘子见顾问行搀着李煦站门口,秀气的眉『毛』向上一挑。“这是……”

“李大人腿冻伤了,皇上让姑姑找些『药』给他抹抹。”

“哦, 那快搀进来吧。”

蓁蓁此时也来帮忙,屋里烛火亮,李煦只觉眼前人影一晃, 一张极秀美的脸便突然跃入了他眼里。蓁蓁手里拿了个黄地小瓷瓶。

“用这个吧, 这是之前主子赏的, 治活血化淤治最是有效。”她一说话李煦便认出是先前给他送热食的宫女,她此时年纪尚小眉眼间还有些稚气,但也难掩五官的秀丽,可想而知再过得几年会出落成个什么样的清丽佳人。

“嗯,嗯!”

顾问行在旁清了清嗓子,李煦回过神从蓁蓁手里接过瓷瓶。“谢谢姑姑。”

秋华得给皇帝准备克食,便留蓁蓁在屋里照看李煦,李煦身上衣服都湿了冷得直发抖,可翊坤宫里没有男人的衣裳,蓁蓁只能搬来两个火盆给李煦取暖,李煦心下感激不已。

蓁蓁见他脸上有了些气『色』不再像先前那样发青知道他是缓过来了,她有一事一直放在心里,这会儿秋华刚好不在,她悄悄问李煦:“大人……”

李煦闻言惶恐:“我就是个小小的内阁中书,姑姑喊我李煦就好了。”

“姑姑家里可是有人在前线?”

蓁蓁点了点头,“有位族兄去岁领了差事去了云南,然后……然后就再无音讯了……”

李煦听罢心里便有了底了,那正是吴逆起兵谋反之时,包括云南巡抚朱国治在内的多人来不及出逃都被杀了。他心下估『摸』着蓁蓁所提之人恐怕也是凶多吉少,只是当着她的面他这话说不出来只捡宽慰的说。“吉人自有天相,姑姑的族兄是谁,我托人打听打听去。”

蓁蓁瞧着李煦,一时欲言又止。

李煦见状道:“姑娘但说无妨,姑娘托我的事我只私下悄悄打听不会让旁人知道的。”

蓁蓁心里一叹道:“族兄名傅达礼原在翰林院当差。”

李煦一怔,不免多看了蓁蓁两眼,原来她是傅大人的族妹,难怪有此人品了。

“姑姑莫担心,傅大人已经平安还朝了,如今官复原职仍在翰林院当职。”

“真的?”蓁蓁一听顿时是雨止云散,“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此时秋华送完克食打正殿回来了,内廷外朝禁止结交,蓁蓁便不再说话了。李煦心里略有些遗憾,他不经意地一抬头却见蓁蓁正对他浅浅一笑,嘴角旁的两个酒窝时隐时现,李煦心中咯噔一下,那时未及多想却不料这一笑自此在他心底印了一辈子。

皇帝挑灯批折,直到子时才睡下,卯时的更一敲便又起来了,顾问行服侍皇帝穿好朝服,两人一出门就见绮佳已然穿戴整齐站在门外,瞧着像是已经等了许久了。皇帝见她眼下浮着一片淡淡的青『色』略有愧疚。

“朕这一来倒累得你也睡不好了。”

绮佳端庄一笑:“皇上说什么呀,服侍皇上是臣妾该做的。”

她冲龄华一点头,龄华领着两个宫女上前服侍皇帝洗漱。皇帝净面后又在翊坤宫用了些点心这才神情气爽地离开。

皇帝说得到也没错,绮佳这一晚睡得并不踏实,两耳总得留意着西屋的动静,皇帝卯时要离宫赴乾清门朝会,绮佳寅时二刻就起来了。这会儿送走了皇帝绮佳顿觉疲惫不堪,身子往炕上一歪准备懒上个半日,龄华端了茶来身后跟着秋华,因都是自己身边的人绮佳也不起身了,靠着软垫问:“昨晚我听院子里一直有些动静,怎么是有什么事吗?”

秋华遂把李煦如何被皇帝罚跪雪地,蓁蓁如何偷偷给李煦送吃食,又把自己的『药』拿来给李煦用的事说了。

绮佳听了忍不住笑了。“瞧不出,那孩子到是个心软的。也多亏了她,否则文嬷嬷的儿子这会子遭得罪可就大了。”

龄华咕哝着道:“我瞧这丫头是个不懂规矩的还胆大包天,皇上要罚的人她也敢去接济。”

大丧本是非常磨人的事,初四日,大行皇后正式发丧,诸王以下及文武百官、八旗两品命『妇』以上齐集隆宗门外举丧。内命『妇』则都在乾清宫举哀,绮佳几次哭得一口气上不来,内务府人与宫人都数次劝说她节哀,甚至连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都不无动容。

绮佳跪在这个压在她头上近十年的女人灵前,仿佛要把这十年的哀愁都哭出来一般。她跪在那里想起自己的阿玛和那个鳌拜,也想起那个叫索尼的人,以及他那句冷冰冰的、挥之不去的话:

坤宁宫,你是坐不进去了。

转眼已到十五,大丧已过十多日,大行皇后梓宫已移往西华门。今日皇帝并没有前往西华门举哀,绮佳等内命『妇』虽也停了举哀,但作为眼下宫中位份最高之人,绮佳仍是如常前往西华门主持丧事。

西华门的停灵处里只有仆人们还在哀声哭泣,这是内管领下人的义务,日常伺候皇后的十个内管领下人都需要在丧期之中服丧致哀,但这哭声中到底是听不出什么悲戚的。

绮佳从他们之间穿过,走到梓宫前,点燃了三支香,她透过袅袅香烟凝视着,终究低声说了一句:“对不住。”

从西华门出来,一轮明月已挂在紫禁城的天空,章嬷嬷拿来了一件外袄披在绮佳身上:“主子,还要去慈宁宫么?”

“去,我想走着去。”

章嬷嬷还未出声,只见绮佳已快步走进了紫禁城的夜『色』里。

为着大丧,虽是入夜时分,宫里伺候的辛者库人都还未出宫,各自忙忙碌碌。

西华门离慈宁宫并不远,前明的一把火,将宫里的建筑烧毁大半,武英殿至慈宁宫之间的建筑也基本只剩残垣断壁,而今唯有一座慈宁宫花园,也是入关之后陆陆续续重造的,规模比之前明当年之盛,逊『色』不少。更兼南方战事,重修的事也断断续续,最终也停了下来,所以至今慈宁宫花园边还有未完工的几座偏房。

绮佳走近慈宁宫花园时,闻得一片嘈杂地叫骂声,她朝身边龄华使了个眼『色』。宫女心领神会地朝喧闹处走去,大声咳嗽了一声。喧闹倏地停了下来,只见一盏宫灯朝咳嗽地宫女照了过去。看见是一宫女服『色』的人,来人立马又叫嚷了起来:“哼,今天宫里不怕死的真多了是不!”

绮佳一听声音立马眉头都皱了起来,章嬷嬷在她耳边耳语了一句:“李贵人。”

她点了点头,绮佳如何又听不出来,宫里除了这个李贵人还有哪个能有这么放肆的声响。

“你又是哪来的东西!”李贵人一把夺过贴身宫女手里的宫灯,猛抬起来照着龄华的脸,贴着几乎要甩到她脸上似得。

光一晃,李贵人倒是看清了龄华,愣了一下:“你,你似乎是?”

不等龄华开口,绮佳从后头的昏暗里走了出来:“是我的人。李贵人是说我不怕死吗?”

“哼,原来是钮姐姐,您今儿个不替皇后娘娘伤心了,倒有好心情来管教我了。”

李贵人蛾眉一挑,把宫灯扔回给宫女,自顾自地掏出帕子擦着手,讥讽着绮佳,“皇后才死呐,姐姐也未免接手地太早了吧。我说姐姐也是不容易,伺候皇后娘娘这么多年,才有这今天扬眉吐气,教训我的机会。不过姐姐可听说了呀,这皇后娘娘死得那是血流成河呀,进去收拾的仆『妇』吐着出来的都好几个。还是姐姐就是因为听说了才睡不好觉,这时候还要在西华门转悠。”

绮佳本是对大行皇后愧疚,听得此言更是心中一刺。转过眼一想,李贵人本来就是个嘴上没把门的泼『妇』『性』格,也懒得与她多计较。只见李贵人并自己的贴身宫女硬横在绮佳身前,似乎要拦着绮佳什么,绮佳轻笑了笑,心想这李贵人想不让自己注意身后的事,偏也不挑个好法子。

“妹妹此时本该在宫中安寝了,为何在此,还大声喧哗,不怕吵到老祖宗吗?”

绮佳的话让李贵人神『色』慌张起来,她立马反击道:“就许姐姐思念皇后,不许妹妹我也去祭奠一番吗?”

绮佳不欲与她多纠缠,立马给章嬷嬷使了个眼『色』,章嬷嬷一闪身绕过李贵人两人,李贵人伸手想拦的话还没出口,只听章嬷嬷疾呼:“主子,是贵人主子的两个太监压着一宫女!”

绮佳一听立马怒从中来,立刻要过去瞧个究竟,李贵人拦住她去路:“姐姐,这宫女不懂规矩我教训她几下而已。”

绮佳斜眼看她,对这个没规没矩的女人满是怒火:“宫女都是正经上三旗包衣出身伺候皇上的,什么时候有太监可以教训的道理了!”

要知道,八旗入关后宫中用宫女的规矩和前朝不同,依然沿用关外从皇帝直属旗份内挑选宫中伺候宫女的旧例。如今宫中宫女都是每年内务府奉旨在春日里从上三旗包衣遴选的,宫女名曰伺候主子,但也都是正经旗人,再加上包衣下人也多有官职,不少宫女的父亲都坐到了正三品以上的大官。故而本朝规定到了年纪未曾得幸的宫女皆可出宫再嫁,有得皇帝青眼的得了名分可成为正经宫妃,更严禁宫女太监对食之事,并三令五申宫女地位远高于太监,以免有辱旗人身份。所以李贵人的太监就是手碰到了宫女半分也是大不敬,在绮佳眼里当场拖出去打死也不为过。

李贵人知是自己理亏,但仍不想让:“钮姐姐,规矩都是主子们定的。再说了,包衣不过是宫里伺候人的下人,我等正身旗人为皇上出生入死,替皇上教训几个奴才,算不得什么事。您总不能让我自己绑人自己打吧?”

李贵人是抚西额驸的孙女,舅舅父亲也都是将领。更别说如今她的外亲安王,是三藩最得力的大将。为着这些个家世荣耀,李贵人在宫中从来是横行无忌,稍有不合就责打宫女之事也不是一两天了。

绮佳实在不想和这个不讲道理的女人再行纠缠,指向两个太监呵道:“我乃翊坤宫主位,你们给我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