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之夜, 月轮高挂。
在前殿的众位武林人士,刚刚欣赏完了一出剑神与剑仙之间的惺惺相惜和彼此体贴,便被突然突如其来的发展给吓得措手不及。
一直安静观战的蜀中唐天纵突然暴起以暗器杀向受创狼狈的“叶孤城”,更让人没有想到的是,剑仙竟然轻易的就中了他的暗算。
他在生命受到威胁之时涕泪横流『露』出种种丑态不说,还暴『露』出了一个重要的信息, 此人是伪装易容成叶孤城的。
那么,真正的叶孤城又在何方?
若说剑仙因害怕同西门吹雪对战, 便找来了替身, 他们是不信的。
这是武林顶尖高手之间的惺惺相惜,和彼此间的信任。
但是此时此刻,众人面『色』都极其的严肃,因为他们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可能。
倘若此人在入宫前便已经装成了叶孤城模样也罢, 若是……入宫后?或者, 此人本身就在宫闱之中,那么代表的含义便只让人『毛』骨生寒了。
只可惜唐家毒太过霸道,加之此人本已身负重伤, 还没等人将他口中话『逼』问出来, 他已一命呜呼, 他这一死,便让谜团更加深沉,且包上了血『色』。
被这发展给弄懵的不仅仅是武林人士, 还有前来旁观和主持秩序的禁军统领。
一时之间, 场内混『乱』成一片, 本因绸缎突然多出数匹致使观战人数远超于预期的便已经让禁军首领心中方寸大『乱』,只是他在调动禁军包围此处后暂且心安,只是如今一看,顿觉不对。
他一时之间有些犹豫,既想要回头前去守卫官家,又生怕自己待人离开后此处生『乱』。
焉知此举不是反声东击西?
他脑中思绪混『乱』,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选择。
但在这一瞬间,陆小凤之前脑中发现上的种种奇异之处都有了答案。
他此时此刻,顾不得礼节,也管不得尊卑,直接一把伸手了去拽住了禁军统领的衣领,说道“陛下在何处安歇?”
这位统领本就紧张,被他突来一举惊到,险些没能克制住自己拔刀的欲望,但他自然是拒绝告知答案的,却不料陆小凤直接拉着他让他带自己去。
一时之间,众人皆以为陆小凤疯了,包括他的挚友司空摘星眼见禁军纷纷举武,都慌得去拉陆小凤。
但是陆小凤没有疯,他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疯的人应当是叶孤城,是不知为何要搅和到这一场滔天大罪叶孤城,还有权欲熏心的南王。
等陆小凤冲至帝皇寝殿之时,他们所见到的便是叶孤城一剑刺向穿着寝服的赵祯这一情景,陆小凤来不及多想,只觉心中一紧,忙足下一踩冲至前方,他双指运力直接朝着剑锋之处一指压去。
叶孤城未能料到这一击会被制止,他看着骤然出现的陆小凤,表情有片刻的迟疑和惊愕“你怎会在此?”
“应该是我来问你这个问题,”见叶孤城运力收剑,陆小凤顺势放开,他后退两步护在了帝王之前“你为什么在这里。”
只见两位挚友站在了剑的对立面,二人沉默久久,到底是叶孤城先开了口,他长叹一声,“你不该来。”
陆小凤却说,“我必须来。”
这一番禅机般话语只有这二人自己明白其中含义,叶孤城缓缓抬起右手持剑而立,他以自己的姿态说明了一切。
此时此刻陆小凤却气急反笑,他看着又举起剑的叶孤城说“停手吧,你赢不了的。”
他话落之时,禁军终于赶到,三千禁军守在了门前,精锐者入内以扇形挡在赵祯面前。
叶孤城纵然武技再强,也不可能在此千人封锁中杀一人。
不料叶孤城并不看他,他剑端寒芒闪闪,以此举动说明了一切。
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如果能够杀掉赵祯,那么他还有控制局面的机会,而如果赵祯不死,那么他就得死。
一同流血的,还有整个飞仙岛。
所以叶孤城退无可退。
但是同时陆小凤也不会退。
他们是友人,如今,也是敌人。
二人僵持片刻后,叶孤城重新起势欲攻,面对陆小凤的手指,他唯一有把握能够突破的便是绝招天外飞仙,但是其需要一定的起跳高度,在如今的环境,他并没有办法保证自己能够使出这一招。
空间的高度天然限制了他的绝招,唯有到室外,他才能够一次斩首。
但是他没有这个机会了,因为他看到从帷幔背后走出来了一个男人,这个男人手上也拿着刀。
刀没有出鞘,但周身的气势寒冷,杀意绵延又缠凝,似是自尸山尸海中杀出的将士,大宋此间年并无战事,以其年岁,怎可能有此杀势。
叶孤城凝眉看去,他握刀的手法和江湖上流行的方法稍有不同,更倾向于军队绞肉机式的方法,而非一对一决斗之时的。
出身军伍,且是一用刀的好手。
这本该让他见猎心喜的结论,在此时此刻却有几分讽刺。
在今天,叶孤城见到了平生所未见的中原武林高手。
而他们全都聚集在了皇宫。
这种高手绝不会长留于京,如今却出现了一个又一个,还是在帝王身边,唯一的解释便是——帝王本就有所准备。
他们的计划被看穿了。
即便方才陆小凤没有来,想必也会有人为这个大宋皇帝挡下这一击。
他知道自己没有机会了,单打独斗的话,他有把握可以在这两人的堵截之中,刺伤或者刺杀皇帝,即便他可能要付出重伤代价。
但是二对一,在重重禁军保卫之下,他到底是人不是仙,更不是神,他做不到这一点。
叶孤城举剑的手并没有放下,但他心里的剑已经放下了。
此时此刻,他已经没有了选择的余地,皇帝也不会给他选择的余地,是生是死,皆掌于他人之手。
事至如今,他的心情却轻松了许多,叶孤城甚至有心情去问这一个持刀的郎君,姓甚名谁?
然后他得到了一个让他稍微有些意外的回答,这个人的名字叫白锦羲。
在此之前,江湖上并不曾经出现过这个人,在他的资料收集中的中原武林高手也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个人,是皇帝所豢养的暗卫吗?还是死士?
叶孤城有些动怒,他皱了皱眉对着男人说,“男子汉大丈夫当顶天立地,何以站得他人之后?”然后他得到了一个淡淡的微笑,这个男人手执古刀,刀锋上扬,在月芒之中迸『射』出一道寒光。
他说,“请赐教吧。”
既然有人邀战,叶孤城自不会避,且看如今模样,单打独斗于他而言最为有利,二人很快战成了一团。
室内无法施展,且在帝王面前舞弄刀枪过于不敬,故而二人越战越向外移去。
陆小凤见白锦羲给了他一个眼神,点头示意明白,他趁着白锦羲引走叶孤城之时,守在了帝王面前。
若单论实力,白二少自不如叶孤城,他入朝为官,到底被政务拖住了武学的进益,只是他因遇上夏安然得了前世记忆,在这个北宋年间,若论武技,他仅为上流,但是若论武境,他却绝不输他人。
千军万马中我亦闯得,何论如今。
同时叶孤城心中已定,他此时万念俱消,反而有了心无杂物之感,其剑法更是凌厉非常。
只可惜他知道自己会死。
禁军已到,弓箭手已经蓄势待发,弓亦已满弦,他可以确定,只要白锦羲离开他数步远,自己便能见到万箭齐发之景。
……不,不需要,哪怕白锦羲在他身边,只要他有逃跑之意,成大事不拘小节,大宋皇帝纵是牺牲这个人又有何妨。
既然都是死,不若同这个高手战上一战。
亦是此时,陆小凤侧身走到了皇帝的面前,他背对皇帝防备叶孤城,只见叶孤城同白锦羲二人越战越远,便稍稍放松,他回头对着皇帝说“官家,不妨暂且离开此地……”
他话未说完,整个人就呆住了。
他嘴唇张合一时竟有些失语。
面前这位帝王的面容他实在是太过熟悉。
在加上白锦羲守卫在旁……他脑中心念电转之间立刻醒悟。
怪道这些日子夏安然不愿意出门,原来是因为他已经发现了危险!
见陆小凤这般情态,赵祯便知晓他弄错了人,他轻笑一声“卿可是陆小凤?”
“朕听夏弟说起过你。”
陆小凤嘴唇张张合合,一时间脑中无数念头全数刷过。
等等话本的书名飞速略过。
他表情几番变换,一时之间机灵的脑袋瓜有些卡了壳,但他还是对皇帝说道“官家,请且暂避。”
他的视线落在了同样一身皇袍的平南王世子身上,却发现这世子长着的果然也是夏安然的脸。
三胞胎……
他怎么没觉得官家这张脸,算是大众脸呢?
一时间陆小凤直觉自己头大如牛,他只感觉自己掉入了皇室爱恨情仇的旋涡之中,心中苦涩万分。
真,真不想知道这些故事啊!
他抿抿唇,身伤防备姿态不减。
见他如此,南王世子轻笑一声“不愧是陆小凤,我早知问题会出在你这儿。”
情状如此,他却还能笑得出来,极为镇定,他的这番姿态自然让房内众人更加警惕,十数位禁军手持利刃一致对着他,守到了赵祯身侧。
见他们这般,这人也不靠近,反而是在原地单膝下跪,他的这一举动让众人皆是一惊,原以为他要求饶,不料随后便听他高声说“伟大的大宋皇帝,在下乃党项玉天宝,并非南王世子。”
说着他从面上撕下了一张精巧绝伦的□□,『露』出了一张苍白俊俏的面容,只是此人眉目间距稍短,眼尾上扬,便『露』出了『奸』邪之相,见众人瞠目,他便调皮一笑,将身上的皇袍给脱了下来放到了一旁。
然后对着赵祯拱手道“启禀大宋皇帝陛下,在下原在大宋游玩,沉『迷』于山水湖『色』中,恰巧遇到了一个郎君被人追杀,于是我便同他互换了身份方便他逃脱。”
“谁知竟意外卷入了此间案件之中,在下并非刻意,实乃被迫,还请伟大的大宋皇帝陛下明察。”
这一番轮转只让众人目瞪口呆。此时唯一知情之人正在外头和白锦羲缠斗,室内被擒的王内侍又是半知不解,只偶尔联系之人,一时间没人能够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
就连赵祯也对此发展惊异不已。
他们之前有猜到南王世子乃易容,只是确实没有想到这易容之人甚至不是中原人,而是党项人……
原以为是平南王找来人装作平南王世子,如今听他所说……却是和平南王世子互换了身份?
若是他说的不错,那么问题就严重了。
而且,玉姓,此姓就算是在党项人中也极为少见。
这种少见的姓氏让他想到了一个人,陆小凤言道“西方教教主玉罗刹是你何人?”
他这句话一出,让室内的人都皱了眉。
西方教自称神教,但是其善恶不定,行事恣意,待到中原武林便全将其称为魔教。
而玉罗刹便是西方魔教教主,传闻此人极为神秘,且武功高强,最麻烦的是此人长相、武功、门派均不得而知,极其难琢磨。
玉天宝貌若恭敬“陆大侠博学广知令人钦佩,在下正是玉罗刹之子。”
若他说的是真的……问题就麻烦了。
赵祯敏感得从陆小凤的神情之中读出了这个信息,没有人会喜欢变数,赵祯亦然,只是他最近遇到的变数实在太多,时间久了总觉得耐受能力也上升了不少。
他让人先站了起来,这般姿态可以说是非常客气了,党项如今还不是西夏国,哪怕玉天宝是西方魔教之子也不过是一庶民,还是依附于大宋的一个势力的庶民。
他能得到此间待遇,只能说是帝王的宽宏。
赵祯眉目舒展,姿态极其淡定,自进入帝宫以来,玉天宝一直揣着看戏的姿态,从头将这一幕大戏看到尾,见赵祯姿态忍不住笑道“虽然是一张脸,但是陛下您同南王世子果真不同。”
“哦”赵祯面『色』不改,笑问道“南王世子,是个怎样的人?”
\”怎样的人……\”面对这个问题,玉天宝稍稍思考了一下,笑答“是一个又蠢又聪明的人。”
“何解?”
“在下说他蠢,是因为他竟然相信了他那父亲,任由自己成了别人手上的一枚棋子。”
“在下说他聪明,是因为他还没蠢到底,还知道跑。”
他一席亵衣,却于众人视线中极为坦然“不敢欺瞒皇帝陛下,在下当时确实起了玩心,便想要见见他口中那位父王究竟为何,也想看看他口中的又是何,恰巧我等身材相近,故而才同他换了身份。”
“那么……”赵祯双目犀利如电“你的身份又是何?”
他这话一出,玉天宝也沉默片刻,然后叹了口气“在下啊……说来惭愧,在下的身份……同这位南王世子亦有相似之处,正因我身不由己,才生了些许怜悯之心吧。”
“怜悯一个世子?”
“然。”
赵祯沉默了,他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什么,见帝王交出了谈话的主动权,陆小凤便补上,从方才的几番对话之后,他也大致猜出了剧情脉络,只是尚且有几分不解,还想要再求知一番
最重要的一个问题便是“既如此,南王世子去哪了?”
“我不知道呀。”玉天宝双手一摊,随后耸肩,姿态轻松至极“我同他换了身份,他穿了我的衣服边跑啦。”
“你们何时交换的?”
“约莫有了一年半载了吧。”
“那你又明知平南王欲行不轨,还要遵从?”
玉天宝长叹一口气,戚戚曰“人在局中,生不由己也。”
“那么……”陆小凤问“南王世子的玉佩,也是你的?”
玉天宝面『色』一变,他虽掩饰的很好,却的确变了一下表情,陆小凤一直关注着他,自然不会错过这一变化。
他笑了“果然。”
玉天宝苦笑,似乎终于放下了戒备之心,“中原果真人才济济。”他叹了口气“是我的。”
“那,派人寻找他的人,也是你派的?”
“不是。”玉天宝答“你既然是陆小凤,可知罗刹牌?”
“罗刹牌?”
见他眉头紧锁,似是听过这个名词的模样,玉天宝便说“看来陆大侠应当听过这个名词,罗刹牌是一枚千年古玉,同和氏璧出自同一块玉料,系出同源。”
他这话一说,房内众人都无法淡定,只是他们此时尚且以戒备姿态,不好交头接耳,但是陆小凤能够看出这些禁兵在此一瞬间恨不得拉长了耳朵来听。
玉天宝却似看不到一般,继续说道“罗刹牌上刻有七十二天魔、三十六地煞,是我西方魔教传教之物,亦是我父随身之物,有如亲临。”
“这是你的传家宝?”
“非也。”玉天宝咧出了一个看起来有些天真的笑容“是我偷出来的。”
众人皆都皱了眉,见他们姿态,玉天宝自然知晓她们在想什么,边说“你们可知道我为何要偷它?”
他不等众人回答,边说“因为我父亲快死了。”
“他要死了。”
众人皆都皱眉,不明他的重点在哪儿,玉天宝笑着把玩着手中的剑鞘,这把剑鞘正是方才叶孤城拔剑后随手丢给他的画影之鞘“我父亲之前说过,谁有罗刹牌,谁就是罗刹教教主。”
见此间众人只有几人皱了眉,他继续说道“是否很可笑,我是他唯一的儿子,但是教主之位却要由一枚玉牌决定。”
“所以你就将玉牌偷出来了?”陆小凤没能抓住其中重点,他表情极为不解“你要做这教主?既如此,那你又为何将它给了南王世子?”
“谁要做那教主。”玉天宝轻叱一声,轻蔑之情明显“你们可知,我虽为玉罗刹之子,武功不过二流,我自小连个老师也无,我那父亲纵着我玩乐,任我爱好如何奢靡却都也纵着我。”
他将剑鞘在手中转上几圈,姿态竟有几分悠闲,他这样的模样倒让陆小凤有几分钦佩他的心宽了,而自小被严格要求的帝王却皱了眉。
他此时心里对这个看似童年愉快的同龄人并没有半分羡慕,反而对这样子的做派有几分意见,富贵之家,更应当注重后代知识培养,绝不可轻忽大意,这西方魔教玉罗刹,如此教育后代,莫不是不怕将孩子养了坏?
见他如此神情,玉天宝停下了手中动作,不再挑衅在场众人的忍耐力,他笑容中带着几丝苦涩,“我听闻陛下年少时便修习众多经论史册,博学广知,既如此,陛下定是已经明白了。”
“不错,我的父亲并不打算好好教导于我,他甚至在我幼年时学习之时赶走了我的老师。若非老师临走之前真心相告,只怕如今的我只会是一个纨绔子弟,待到父亲一死,绝无活路。”
场内众人听到他这样说,也有了几分猜测,见他们神情古怪,玉天宝倒也不避讳,点头应道,“不错,我并非父亲的亲生儿子。”
这一刻赵祯的内心深处有了几丝动摇。
他忽然发觉,对比玉天宝,自己无论是哪个爹都对他挺好的,人果然就是要在对比中才能获得快乐。
小皇帝为了自己的想法内疚了几秒钟,但他神『色』不变,面上功夫到家,所以在场众人都没有注意到他刚刚开了小差。
“我还是不懂,这和你将罗刹牌偷出又将之交给南王世子有什么关系。”陆小凤此时也有几分犹豫,但是在没有搞清楚玉天宝在这一串事件中所扮演的角『色』之前,他并不敢轻言下结论。
因为,他是一个被打了很多次脸的男人。
况且陆小凤始终觉得,任何一个人遭受到了不幸并不是他去伤害别人的理由。
对于陆小凤而言,他和夏安然的关系更加亲厚,若是玉天宝伤害了夏安然从而获得如今的地位的话,那么哪怕他说的再可怜再无辜,他都无法同情他。
在玉天宝其后的描述中,他并没有伤害过夏安然交换身份,也是夏安然提出的请求,他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至于将罗刹牌交给夏安然,他亦是表示自己当时并不存在坏心,因为在他出走时,罗刹牌并不具备继承的意义,如今的江湖传言极有可能是他的父亲发现他带走了罗刹牌想要祸水东引罢了。
总结一下,在党项青年玉天宝的口中,他就是一个出来散心游玩,被大宋山水『迷』了心神流连忘返,于是往偏僻处跑,正好遭遇到离家出走的夏安然,后因感同身受于是毅然帮忙的热血青年。
其中的各种努力和付出,简直可以刊登感动大宋十佳好青年排行榜,但其中种种,即便是夏安然家里面的那只傻豹子都不会相信。
只可惜失忆了的夏安然将真相永远的埋葬了,也将事情拖入了僵局。
因为这其中有一个最致命的死局。
如果说寻找玉佩的人可以用是玉天宝的族人,或是有心罗刹教之人所行,但是玉天宝穿上皇帝的龙服在之前叶孤城未被制伏之前,他也不曾开口,更是不曾反抗,便可显出起所图并不单纯。
即便他不是主谋,未尝也没有顺水推舟之意。
再考虑到夏安然的脾气『性』格,众人脑中的事情真相很有可能便是:玉天宝刻意接触了夏安然,或者二人相遇时,这个党项人通过手段知晓了夏安然的身份,然后意图夺取他的身份。
他的计划若是成功,他便是大宋的王。
那后面有个平南王又如何,平南王今年已经年过古稀,又有几年可活,有剑仙又如何?叶孤城最大的弱点便是飞仙岛。
看其对飞仙岛众人的态度便可看出,若是有人以飞仙岛全岛人的『性』命威胁叶孤城,你看他是妥协与否。
这件事情背后有众多知情者又如何,一个能在西方魔教装傻骗过玉罗刹那般人物,还能全身而退的之人,怎可能如他口中所说那般单纯。
玉天宝这一番说辞其实并无大的缺陷,但是错就错在他该将自己描写得如此无辜。
对于一个聪明人来说,无辜的受害者这一个身份本身就注定虚假。
而且陆小凤赵祯都认识夏安然在先,非常清楚他是一个怎么样的『性』格,也清楚,夏安然对于相信之人是多么的盲目和愚蠢,又有多容易被骗。
但是他们都不会因此责怪夏安然,没有一个人会责怪自己的朋友心眼太少,人太善良。
更何况他们觉得夏安然如今的状况挺好的。
他这样的『毛』病根本就不是『毛』病,只不过过去所托非人罢了。
而最重要的是,他们觉得自己可以护住他。
那么最为关键的一点在于——玉天宝在这件事情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这件事短时间内似乎无法被求证,难题便来了。
玉罗刹此人为武功高手,究竟有多高,谁也不知道,虽然从玉天宝口中他已年老,但是谁也不敢赌玉天宝此人嘴里又有多少实话。
一来他并非宋人,党项虽然是宋朝属国,但彼此关系微妙,宋朝对待他们的态度一直是暧昧不清,更有些许花钱买太平之感。
二来玉天宝本人身份虽只是庶民,但是境外武林门派实在麻烦,若是可以,赵祯并不像在现在这种敏感时期打破这一平衡,他曾听闻武林人士做派,也见过案例中武林人士的身影。
坦白说由于大宋律法的约束,大宋的武林并不如话本所想的那般恣意,因为大宋律是不支持私『自杀』人偿命的,即便要偿命也不允许私自报仇,必须报官,由官府审查,若是对于审查结果有所不满还可上诉。
且大宋律对于人生命极其的重视,除了斗杀之外,无论是谋杀、故杀均要偿命,也就是说,除了因为决斗失手之外,哪怕你是为家人报仇,或因深仇大恨,但凡自己报仇前去杀人,除非没有半分证据留下,都会被判死刑。
所以之前柳娘的丈夫哪怕身为官吏捕捉盗匪,也要因为失手杀人而服刑。
既然踩在大宋的土地上,论理玉天宝便是要接受大宋法律的制裁,但是现在的问题就是,就目前所知,玉天宝所犯之罪也不过是伪装成南王世子罢了。
至于南王世子和当今的相似……其号称全然不知。只是按照指示今日走了一趟而已。
如此,要判便有些难。
旁的不说,若是党项魔教为报复大宋,日日侵扰边境,暗杀主帅,亦或者在军官饭食中投毒,虽说一般武林同官僚是两个体系,武林人士也不会轻易越界,但是按照武林说法,“报仇”二字就足以抹平他们一切的龌龊行为。
赵祯不得不考虑这个。
这也是玉天宝在此时爆出自己身份的缘故。
赵祯感觉到了恼怒。
他脾气很好,但是不包括这个时候。
他眉心缓缓皱起,指尖也不动声『色』得暗自成拳,正当他要说话之时,忽然听到后头一句“陛下。”
赵祯闻声一愣,随后紧紧攒眉,他顺声望去便见到一着常服的俊朗青年款款走来。
待到走至灯下,便『露』出了与他相仿的外貌。
他出现之时,现场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然后众不知情者心中均是一凛,若非玉天宝已经将面上的□□扯开,那么现在就要可能有三张一模一样的面容。
一想到这样的场面,陆小凤就感觉到一阵眩晕。
事实上,他现在也的确感觉到了眩晕。
夏安然入了殿内,先老老实实地向小皇帝行礼,等到允许后才平身。
然后他便转向了玉天宝。
此时玉天宝面上再无笑意。
二人面面相对,片刻后,玉天宝叹气“你竟然还活着。”
他的表情有几分不可思议,他又重复了一遍“你怎么可能还活着?”
夏安然的神『色』淡淡的,只是轻轻的应了一声,“可是我就是活着。”
玉天宝沉默片刻后,忽然发出一阵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笑得抛开了方才他做出的纯良姿态,他左看看陆小凤,又看看赵祯,随后又击掌大笑。
“你笑什么?”陆小凤问他。
“笑就笑,有些人自以为聪明,实则全数被人算计其中,我也笑有些人看着傻,其实一点都不傻。笑我曾经笑话过大智若愚这句话,也笑我今日发明一个新的词,做大愚若智。”
他几乎有些自豪的将这四个字说了出来,然后他指了指夏安然,“大智若愚”,又指指自己“大愚若智”。
说完这句话后他又发出一连串笑声,显然夏安然还活着,且还被大宋君王寻到的事实似乎给了他很大的打击。
不过几息之间,他整个人便颓丧了下来。
他干脆也不做出一副恭敬姿态,而是选择直接席地而坐。
当他将面上的表情放开后,他看起来比刚才成熟了许多,眉宇之间也多了一股深沉的味道,此人居然直到方才都还在做伪装。
装作一个骄纵却并无心机之人。
他还成功了。
这一发现让众人心中惊愕,堂中面『色』不动的人很多,但是心中平静的几乎没有,就在此时夏安然迈动步子越众而出,他走到了玉天宝的面前。
青年的手微微扬起,他的手很好看,只是指尖有着怪异的红痕,但是这无损于他的手很好看。
夏安然的指尖吊着一块玉佩,他将玉佩递到了玉天宝面前,却没有开口说话。
他虽然不说话,但是玉天宝却好像能够明白他的想法一般,他抬手接过了这块玉佩,然后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只见他手指在上头搓了几下,这一块玉佩的外层硬生生地剥落下来。
原先古朴质雅的古玉在脱离开最外一层之后,呈现出了其莹润的质地,这一差别并不亚于铁和钢之间。
虽然隔得远,很少有人能够看清这一块玉佩上面到底刻什么,但是不用看他们也知道上面定是刻了罗刹,这就是罗刹牌。
也只有这样的玉才能配得上叫这个名字。
玉天宝把手中的玉看了又看,细细端详数遍之后,却将之放到了一旁不再关心,他反而抬头看向了夏安然,“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夏安然静静看着他,没有说话。
见他这样的反应,玉天宝叹了口气,“你已经不想和我说话了对吗?因为我骗了你,因为我害了你,因为我想杀了你,”
他的语气极其的轻柔,甚至带着点委屈。
他这样的精神状态显然有些异常,这使得在场的两位以兄长自居之人都皱了眉。
若非被禁军阻挡在后面,小皇帝简直想上前把自己不省心的弟弟拉回后面去,靠那么近,如果玉天宝突然暴起,他能躲得掉吗?简直胡闹!
那一边见夏安然依然不说话,玉天宝一把别过了头,他似乎在回想着什么,又像是有着千言万语一下说不出口,整个人都『露』出了不悦之『色』。
见他这样,夏安然便也在他面前盘腿而坐。
他坐下后,将二人的视线拉回了同一高度,见他这样,玉天宝扭头看他,他扯了扯嘴角,细细端详了下夏安然的面容后,又看了看人群后被重重阻挡的赵祯面容。
随后他笑着对夏安然说,“其实你和你的皇帝长得一点都不像”在场没有一个人回答他,他也不在意这些。
玉天宝单手托腮撑在膝盖之上,他的视线专注得落在夏安然的面上,眼神有些空茫“你比你的皇帝好看多了。”
这句话自然更没有人会接他了。
独自一个人唱着独角戏的感觉并不太好,显然,他不想这样体会下去了。
于是他含笑看着夏安然,语气十分轻柔“你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在你之前可是没有人能活过我下的『药』,你是第一个,介意告诉我你是怎么办到的吗?”
夏安然却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他只是静静的问了一句,“你是什么时候对我动手的?”
这个问题看上去为难了玉天宝,他足足思索了大半响,然后答道,“什么时候啊,大概是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吧。”
他没能在夏安然面上看到惊讶之『色』,有时有些不快。“我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就不喜欢你。尤其在知道你的经历之后,就更加不喜欢你。”
“你说要和我成为朋友,你却不知我骗你和我成为朋友,就是想要取代你的身份,”
“我自罗刹教叛逃必须要有一个庇佑,还有什么庇佑能够比大宋的世子更为安全的?而且罗刹教的主要势力在北方,平南王府是南方,若无意外,他们一辈子都找不到我”
“若有疑问,即便他们找到了我,他们也不敢动手。”
见夏安然面上依然不动声『色』,玉天宝已经无暇去管他了,他此时沉浸在发泄的情绪之中,但凡一个聪明人,总是怕寂寞的,他们尤其害怕被不如自己聪明的人当做是蠢材,最即便知道这样很愚蠢,他们还是会在每一次事成之后将过去的一步步计划全盘托出,仿佛没有这个瞬间,他们之前所做出的一切努力都是白费的一般。
玉天宝此时就是如此,哪怕他不是一个成功者。
但是在他看来,在夏安然的面前,他就是一个成功者。
因为他成功的算计了夏安然,准确的说,是算计了曾经的平南王世子。
正如玉天宝所说的,他之前所有的布局都是想要取夏安然而代之的。
南王世子和玉天宝二人身形相仿,高度也相仿,内部的差异可以通过易容来弥补,但是生活经验上的差异却没有那么容易。
所以玉天宝一开始并没有想要杀掉夏安然,他和夏安然说可以和他互换身份,让夏安然使用他的身份外出游玩。
所以曾经的夏安然为了达成目的便为他打起了掩护,并且给玉天宝最终能在平南王府的潜伏之路大开绿灯。
正在此时,就在众人的注意都集中在玉天宝身上时,原本在他们视线范围内同白锦羲缠斗的叶孤城一个虚晃,脚下一顿便闪身而出。
他居然逃了,他居然以为他自己可以逃得掉?
不,剑神,居然会逃跑?众人都颇有目瞪口呆之势得看着这位名满天下的剑仙以一种似毫不狼狈,甚至有些悠闲的姿态纵身自方才二人打斗间为他可以造成的人群空洞处越出。
不知为何,白锦羲并未再去追他,反倒是静静看着他离去的方向,神情莫测,随后他还刀入鞘,复入了堂间请罪。
赵祯挥了挥手,示意他无妨,当然也有不少人在此时心中暗戳戳记下了一笔,准备等合适的时候参上这位办事不利的皇城司知事一参,在他们看来如今局面必须是皇城司信息收集不到位啊。
他们怎么会想到这一切都是小皇帝的任『性』之举。
在屋内原本姿态悠闲的玉天宝在此时此刻叹了一口气,他分明背对外头,此时却宛如看到了叶孤城之举一般说道“师徒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见众人瞠目看他的模样,他只是笑了一下,“怎么,我可有说错了吗?”
“哦,差点忘了。”他不待有人接话,看向了面『色』坦然的夏安然“其实他也不是我的师傅,是你的,”
“怎么样,小世子,教授了你足足五年的先生至始至终不曾看你一眼的感想如何?”
他又一击掌,做恍然大悟状“对了,不止叶孤城呢,就连你的父亲,也至始至终不曾认出你哦”
他语带恶意,“我装作你的这一年多时间内,唯一发现我有不对的唯有你的小婢子还有『乳』娘……你可想知道他们最后如何?”
这位在他眼中有些软弱的小世子面『色』却丝毫未变,甚至抬眸直视他双眼,问了一个在他看来毫无关联的问题。
“玉天宝,你我分开后,你可曾派人来寻过我?”
他问出了一个陆小凤方才已经问过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