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信息的错误传达, 还有夏安然对于倭寇扰边的过度重视,使得他因为沈戚的一个举动整个人都处在了一种焦虑状态中。
永春县已经进入了秋收的欢快气氛中,这倒使得他整个人都有些格格不入。
人在处于焦虑状态下可能有两种反应,一种是满地团团转,脑子里头一片混『乱』,完全想不起来该先做什么, 后做什么,但是夏安然属于另一种类型。
他是属于压力越大心越稳的类型。
他手下可用的是县衙内的衙役十人, 三个沈戚的亲兵, 县丞一直也比较配合他的工作,也算是一个可用力量,除此之外,还能用银子雇人来使。
人不多, 就更不能『乱』。
夏安然先去县中的陶瓷铺子订做了一套蒸馏设备。
蒸馏自然是以玻璃为佳, 只是这个朝代玻璃的制造业还不发达,就算发达,一个小县城也不可能找到那样的匠人, 但就算如此, 看懂他的图纸后匠人也『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在可塑『性』上,陶瓷远远比不上玻璃,因此要想用陶瓷做出进水口、出水口什么的, 不是做不出, 只是难度太高, 失败率也高。
对此夏安然倒不担心,他耐心得听完难点,又和匠人讨论后决定,干脆搞个大的,蒸馏最麻烦的就是冷凝,他便造个架子,将装备搭在上头,陶瓷做的冷凝管干脆放在水盆里,直接换水降温就好。
在等工匠做这个装备的时候,他也托人去买树脂了。
因为有一个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就是密封问题。
如果密封做不到,那么蒸馏过程中就会有大量的浪费,其实最好的原材料是橡胶,但是他当然找不到橡胶,这时候橡胶还在南美洲呢。
他苦思冥想下,找出的替代品就是树脂。
只是树脂普遍熔点低,但是好在工匠说他可以做成水壶出水口状态,这样一来,二段管道接上的时候因为直接置于冷水中,温度不会轻易达到树脂的融化温度。
而且由于夏安然需要提取的是乙醇,乙醇的沸点并不至于到一百度,基本八十、九十度就可以获得,只要控制好温度,用树脂作为密封黏合剂,理论可行。
是的,他打算做酒精了。
如果要打仗,酒精就是不得不做的东西。
其实蒸馏设备古已有之,白酒的做法就是蒸馏法所得,夏安然在准备动手之前就写了表书上表。
本朝于制酒业并无严格管束,尤其是南方产粮区,
夏安然上表也就是说一声的事,他为本地县令,很多事情都能便宜行事,尤其在他不是打算生产出来卖的情况下。
随后他自掏腰包买了些本地的红酒,作为原材料。
这里的红酒并不是后世的葡萄酒的那个红酒,而是本地在酿酒时加入了红曲,所以酿出酒『液』为澄澈清明的红棕『色』,放置一段时间后,酒『液』会变成玫瑰红,非常的美丽,味道也是很醇厚的。
但是尴尬就尴尬在,永春县的酿酒并非蒸馏酒,所以酒精度数比较低,加上加入了红曲,作为原材料,这些酒无疑是不合格的,只是他时间紧迫,自己去酿酒或是再去买白酒肯定来不及,用别人的酒来提取高浓度乙醇已经是走捷径了,也怪他之前没想到这些事。
在等工匠做蒸馏器材的时候,他也没闲着,他到布庄子里头买了最廉价的布料,托人裁成了三角形的模样。
正是后世应用广泛的三角巾。
三角巾包扎法,夏安然小时候兴趣课时候学过,记得有些模模糊糊,但是大概还是知道些。另外他还准备了些竹枝做成的担架,和模样奇怪的圈圈套套。
被他寻来的工匠不知道县令大人要做什么,但是县令大人给钱给的爽快,他也没甚求知心,按照图样就这么一一做了出来。
夏安然做的其实是布朗氏架。
布朗氏架是现代并不太会出现在百姓眼中,但是在专业医护人员尤其是骨科医生这里,它是一个比较好用的器材,主要能够减少关节周围的骨折的痛苦率,也能利用牵引技术固定住伤处,减少致残率。
大概原理就是由两个悬挂重物的滑轮,通过定滑轮的力道将患者的膝盖位置抬起,这个主要是针对关节处的外伤,因为普通的捆绑式固定在关节处效果弱,容易造成二次伤害。
而对于兵士们而言,骨折是非常容易遭遇的伤害。
只是考虑到更多的人应该都是硬伤,恰巧伤到关节的应该不多,所以他只做了两个。
这东西占地小,方便运输,工艺也不复杂,于是他把大部分精力投入了做担架上面。
古代战争,没有医护兵这个概念。
这时候两军交战可没有不杀医护兵的觉悟,医护兵也不像未来那样有着崇高的觉悟,能够敌我都救,现在如果有人在战场上救人,妥妥的是只救自己人顺便给敌方补刀的。
而这种一般都是胜利方的战后清扫。
士兵直接死在战场上的数量固然多,但是更多的实则是丧失作战能力之后倒在战场上,或是受伤后感染而忘的。
这方面夏安然除了知道个酒精消毒,包扎急救法和做个担架外并没有更多的念头,担架是为了防止二次伤害,伤员在战场上痛晕过去是非常危险的情况,休克是人体的自我保护,但是在现在这种医疗条件下,休克了就很可能就醒不过来了。
为了避免启动人体的自我保护,能不加重伤员的负担就很重要了。
他将三角巾取回,寻了沈戚的亲卫,细细教了他包扎之法,沈戚所在是整个福建的中心行政区域,那里对比永春县更加的富庶,人口众多,所以夏安然并不担心他在那边会买不到布料,而且三角巾裁剪方便,也仅仅需要最普通的布匹。
本朝普通布匹的价格已经非常廉价,因而成本不高。
他将一些要点写了下来,包括一些比较基础的止血之法,让亲兵一并带去。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去定一个特质的蒸笼。
正如影视剧所见,其实这个时代的人已经隐约有了消毒这个概念,只是现如今的消毒十分粗糙,一般都是取水冲一冲,或是取刀匕在火上烤一烤全做消毒了。
当然他们也并不知这个是消毒,只是有人先发现这样做过之后起脓几率会降低,便照做了就是。
但是这样做自然是不能够杀死所有病毒的,而且有着极大的局限『性』,比如纱布、衣服什么的,总不能拿火烤一烤,这时候就要用蒸汽杀菌法了。
夏安然寻工匠时候特意说了,他要的蒸笼是旋转式样的,也就是在放入口扭动笼身,可以卡入下头的缝隙之中,而非是普通蒸笼一般是扣上的形式,之所以要这样做是为了保证密封『性』。
蒸汽的温度一般是一百多度,但是在压力升高的情况下,水的沸点也会升高,如果压力足够的情况下,水蒸汽的温度可以达到一百二十度左右。
在这个高温环境下,基本十到二十分钟左右,就可以杀死大部分常见的细菌和高度耐热的芽孢,这是因为细菌的一部分组成成分是蛋白质,而蛋白质会在高温下变『性』失活。
这也是现代比较常用的一种消毒方法,也是医院处理普通疾病病人床褥所常用的方法。
这点夏安然有所了解,因为他的同学因为一次意外进了医院,回来后大加抱怨医院的被褥不是很干净,都能看到奇奇怪怪的东西!
医院的被褥上面的确可能会有以前病人的血渍或者各种污渍,但是这并不代表被褥不干净。
很多人见到这个情况便觉得被子是没有洗过,误认为被子是有病毒细菌的,实则医院处理普通病房时候采取的就是高压蒸汽消毒法。
被褥的确是没有洗干净,因为他们多半不会用漂白粉清晰,所以留下了各种印记,但是在医学上来说,没有病毒细菌,它就是干净的。
而某种程度上来说,对于病人而言,一块经过高压消毒却没有清洗过的纱布,比一块洗的干干净净在太阳下晒干的纱布更加的卫生。
夏安然不知道在这个时代的密闭『性』最大能做到多少,而且他也不敢加压太过,生怕内压过大爆炸。
后来他发现实属多虑。
虽然工匠已经做得极为仔细,并且还按照他的要求设了可以远程拉开的塞子以便排出蒸汽,在盖上棉布后的确也已经达到了密闭状态,但是距离炸锅还是有很遥远的一段路——因为小细缝,还是不可避免的。
就在工匠们纷纷交付了产物之时,他也迎来了永春州知州的邀约。
永春州知州是他的顶头上司之一,按本朝地方官衔,夏安然为一县之令,县上头是府/州,府州之中老大是正五品知州。
府县之间为管辖的关系,拿永春州举例,同夏安然平级的还有另外八个县,这九个县令直接归知州管辖,州府之上便是福建布政使司。
一般来说,知州直接寻县令去问话是不多见的,通常自上而下传递中央下达的政令,县令虽为知州的下级,但是二人所辖范围不同,理论来说县令若无大事每隔半年去拜见一下知州即可。
夏安然自然是不慌的,他整理了下衣袍,也没骑马,准备了些书册和今日伙夫做的饭食点心就沿着大街向另一端走去。
嗯?我没说吗?永春州的州府衙门,就在永春县呀,不过县衙和府衙在一条街的两端而已。
而且永春州的州府,也是夏安然的熟人。
畅通无阻得一路进了府衙,夏安然被人引入了后院书房,显然这并不是一场正式会面。
夏安然本就不太慌张的心登时更定了些。
他将篮子递给了一旁的衙役,抖了抖袖袍,躬身一拜“下官夏安然,见过苏大人。”
“景熙呀。”正静心看公文的苏启明抬头一见来人,便笑着合上了公文招招手“你小子最近动静颇大啊,来,同我说说,你最近在做什么呢。”
夏安然恭敬得应了一声,然后凑近,抬着小圆脸『露』出了有一点点谄媚的笑。
苏启明,字恒公。
二人为何一幅熟稔的模样呢?盖因苏大人曾经是姑苏县令,正是托了夏安然的福,他当年得了个上等的评定,入了皇上的眼,才得以一路升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