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安然比应到职时间提早了足足一个月, 秦县令得到驿站传来信息时候也是比较意外的,他先前已经得知这次要来接任的县令是个未及弱冠又未婚配的年轻人,本还以为会踩着点到,毕竟这种情况下极有可能先成亲,带着小家再来赴任。
不过小年轻这种认真工作态度还是非常值得赞赏的。
秦大人『摸』了『摸』自己心爱的胡子,看着早早就到了县衙前堂, 正在看自己昨天给他的永春县府衙文书的夏安然,满意的点点头, 小年轻就该这样, 年纪轻轻的苦点累点都没事。
之后的一个月时间内,夏安然跟着秦大人做了一遍县衙的日常工作,又独自一人骑马走过了永春县的乡里之间,回来再结合乡志和自己记忆, 写下了一篇又一篇的计划。
重中之重, 是改土质。
闽南土质偏酸,如果要种植,最好还是先做减酸处理。
中华大地南北东西跨度极大, 大体上, 北方土地为碱『性』, 南方为酸『性』,本质原因是因为南方降水多且集中,冲去了土地中的钙镁等离子, 留下不容易融水的铁离子, 所以导致南方土地为酸『性』又多为红『色』土壤。
而北方则相反, 雨水少风大,容易将表面的浮土吹散。
南方一些固有喜酸品种,但是酸『性』土质的问题在于土壤酸化会加重土壤板结抑制根系发育,尤其此处土地,为黏土质感。
夏安然的外公喜欢种植花卉,小夏曾经见过外公准备好土里面有各种奇怪东西,比如黄沙、石头,小贝壳。当时的小胖夏还会偷偷把土里面的小石子捡出来放到一边。
他将心比心,鞋子里面掉进了小石头多痛啊,花花肯定也会痛哒。
然后等外公拿着铲子花盆走出来时候就看到外孙黑乎乎的小胖脸上挂着傻乎乎的笑,正蹲在地上捡石子。
衣服上裤子上被弄得全是土。
夏外公的步子顿了顿,赶紧把外孙揪起来急救『性』得拍他衣服,生怕被家里的老婆子发现他带着外孙玩土。
然后他就看到被外孙辛辛苦苦捡出来的一堆小石子,哭笑不得的夏外公就给小外孙讲了讲有关土的问题。
夏安然穿着好活动的短打,蹲在田垄间捏起了一把土。
植物的根系需要水,也需要呼吸,甚至于比起水,更注重呼吸。
南方的黏土土质加上此地的多降雨,土内杂质较少,导致永春土地极易结团。
昨天晚上降过水,过了一夜,在夏天,夏安然随手抓起的一捧土捏捏后都依然会渗水。
对于植物来说,这样的土地疏松柔软,易于扎根,但是一旦下雨,土吸水『性』高,排水『性』差,除了水田植物,别的植物都无法忍受根部长时间的浸泡。
而且黏土吸水变重,压在根部,反而不利于根系扩张。
有句话叫做只有根深蒂固,才能枝繁叶茂。
一株植物最重要的就是根,根不正则苗不红。
根部扩张困难,渗水不易,也会导致植物的根部横向发展,这样的植物一来吸取不到土中营养,二来无法抵御强风,偏偏福建又是个多台风气候,这样一来一旦到台风天,扎根不深的植物势必要被连根拔起。
夏安然观察过农民使用的犁,此处不流行深耕,犁尖比较短,这也是因为南方土地松软的缘故。
植物根系横长,加上浅耕,就会造成土表养分消耗加剧,没有营养,作物就长不好,土地也是消耗加剧。
他放下泥土,拍了拍手,
要改,必须要改。
农作物,一看天,二看地,三看伺候。
天地不好,再怎么精耕细作都是没用的。
他刚刚粗粗一看,这土里除了土,没有别的东西。
没有沙硕,没有石子,没有土块。
全是黏土。
黏土不好吗?当然不是,黏土是含有丰富的养料,和腐殖土、沙土混合起来就是壤土。
壤土就是几乎每个园艺人士最爱的土壤了。
腐殖土好弄,永春县靠山,山林开发程度低,林中地面踩上去松软的那些泥土就是腐殖土,只是需要测一下腐殖土的酸碱『性』。
沙土倒是有些难……得从海边运来,虽然福建靠海,但是永春到海边还要些距离,得横向穿过一个府,走那么远的路运些沙土回来劳心劳力,并不划算,得找些替代品。
另外,还有降酸的问题。
自然界植物也有自己的喜好,喜欢碱『性』土的植物比较多,但是比如兰花、杜鹃、茉莉、栀子都是喜欢酸『性』的。
但这种酸『性』也是有限度的。
大部分植物都是中『性』偏酸或是偏碱,酸碱耐受程度有限。
夏安然没有试纸测量此处的酸碱度,只能往保守的方向调整。
他轻吸一口气,决定回去找秦大人说这事。
他刚到此地,又年轻,虽然有个皇上赐字的名声,但是到底不能服众。
这又是侍弄土地的事,农民势必会有疑虑,只能借用前县令的威望。
就夏安然观察,秦大人虽然看着笑眯眯的,实则威信极高,对辖地了解也颇深,夏安然这些日子跟着这位前辈学到了很多。
秦大人也不吝于教授他为官技巧,这让他放松了不少。
这正是古代科举选官造成的一种局限『性』,读书做官,先读书,后做官。
但是每个官在最初,都不知道该怎么做官。
圣人书里面只告诉他们要做好官,要对百姓好,但是具体怎么做,全是官员,尤其是地方官自己琢磨出来的。至于这种琢磨的过程中会给当地人带来什么麻烦……这就全看这一任被分到怎样的官了。
只是大条例在,本朝暗访者众,又有里正村长居中调停,至今没出什么大『乱』子。
夏安然不知道的是,这个任地是今上为他认真挑选的。
秦县令是户部侍郎秦峥的族兄,是去年诸多县令中评分最好的一个,在他的任期内,开水利,修商道,将永春和外县连接了起来,夏安然进县时候较宽的那条道就是秦县令修的。
政通人和,百姓爱戴,在这样的状态下,夏安然能怎么做呢?
要在一个百废待兴的地方做出一番功绩不难,但是在一个锦绣之地,又要如何挡着前任县令的影响力,在百姓苛刻的目光下做出功绩来,才是最难的。
今上表示自己对此十分之期待。
就在今上为自己的决定十分满意的时候,他也不知道自己给夏安然挑的所谓锦绣之地在夏安然眼里看起来其实也是破败不堪的。
就在这一月之间,夏安然就整整写出了好十几条准备解决的问题。
他压下了其中的三分之二,筛选出最急的几条,连夜写了计划书,第二日给了秦县令看。
秦县令细细读了,眉头越皱越紧,思索良久,取了笔墨,唤夏安然到他身边来,二人逐条分析,讨论,自午时讨论到深夜,第二日,秦县令便寻来了几个里正找来了永春县的几个今年老农,问了一个极其关键的问题。
永春县的肥料是怎么做的。
诸多老农面面相觑,有些不解。
但是还是恭恭敬敬得答了,永春县肥料以畜肥、人肥为主。
老农还生怕县令觉得脏,细细说了肥料是埋在地底,并不和作物直接接触,且粪肥经过发酵,其实并没有什么异味。
永春县多丘陵,少平原,这样的地形比较适宜放畜,老农们家中不少都养着鸡鸭,也有几家会养些猪羊,白天便放它们出去刨食吃草,晚上回栏,这牲畜所产粪便会堆积起来,以村为单位腐熟。
秦县令向夏安然点点头,示意接下来的由他来问,夏安然坐在秦县令下首,见状颔首,他转向恭敬转身面向他的老农问“老人家,可曾试过以草木灰为肥?”
老农有些不明所以,道“自然是有的,只是草木灰多被家中『妇』人收起来浆洗了,余下的倒是不多的。”
这就是问题所在。
草木灰呈碱『性』,粪肥多为酸『性』。
而他们脚下的这块土地本就是酸『性』,酸『性』土地还加酸『性』肥料,结果如何已经可想而知了。
但是这事是说不清楚的,只有实验给他们看。
县衙背后有几小块土地,前几日夏安然已经取出了黄瓜种子催种了。现在的天气并不是一个适合催种的季节,极易徒长。但是夏安然也没有别的办法。
他将一块地分成了四份,每份地用竹竿『插』入,上头写了一二三四。
一号土地为原生土地,并没有什么特别。
二号土地为原生土地,浇注粪肥。
三号土地为原生土地,浇注草木灰。
四号土地为原生土地,只是夏安然吩咐人在锄地时候撒入了一些白『色』的粉末,又在土中加了一些小石子。
然后他将已经长出四片叶子的黄瓜苗栽入土中。
立正和老农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明白这个未来的县令让他们看这个作甚。
黄瓜是一种喜中『性』偏酸『性』的土壤的作物,在当地也多有种植,是一种比较有说服力的作物。
且黄瓜在发芽后生长快速,能更好的见到结果。
为了效果更明显些,夏安然还种了些小白菜,这可谓是蔬菜中生长速度最快的了。
夏安然请他们没事就来看看这四株黄瓜的生长情况。
里正和老农都有些不解,但是这毕竟是未来要接管永春县的县令,现在也不是农忙时节,他们也只得应了。
不过一周,差异就已经出现了。
一号和二号地生长较三号四号地都更为缓慢,倒也不是长得不好,这是他们寻常见到的生长速度,但是对比三号四号地就有些孱弱了。
三号地的黄瓜已经开始爬藤,小白菜的叶子也已经成了形,可以间苗了。
四号地的黄瓜爬得比三号地高了一个头,叶子也是极为宽大,小白菜长势倒是和三号地差不太多。
已经有老农去问夏安然那撒的白-粉是什么东西了。
有个老农啪嗒啪嗒吸着旱烟道:那白-粉莫不是这位县令老爷做出来的肥料?
他的脑袋被族人拍了一下,县令老爷是个读书人,怎么能会做这种脏玩意,倒是有个年轻后生也去看了热闹,这些日子县衙后院并未被封起来,凡是去看的都被放了进去,他就是凑热闹的一员,他还近距离『摸』了下四号地的土。
但凡农民没有不对好土感兴趣的,这个后生种田之余还会干些糊墙活计补贴家用,他在见到土中的白-粉之后有了点猜测。
但是他不敢说出来
因为这太荒谬了,县令大人怎么会往土里掺石灰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