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天, 展鸰又陆陆续续听说了很多关于那对母子的故事。大家的说法难免有细微的差别,不过一提起那娘儿俩来,基本上都是摇头叹气无可奈何。
“原先是想着老少爷们都伸手拉一把, 好歹叫他们也有口饭吃, 谁知竟成了如今的模样。”
“早前儿我家里挑水的时候还时常过去瞧瞧, 若得空便给他们也打几桶,哪知天长日久的, 竟直接找到门上来叫我给他们挑水,略慢些就甩脸子……”
就连那青鱼、青莲姐弟俩, 过来送海货的时候也不免抱怨几句。
“那厮老爱抢我们的东西!”做弟弟的脾气火爆些,听了这话便刹不住了, “因大家都让着他, 也没法儿找人理论。”
那小胖子是没爹的,如今又『性』格乖张,村民们却也不都是软柿子, 他自然要挑个处境比自己更加凄惨的来欺负。这姐弟俩没爹没娘, 更因种种传言为村民们所厌弃,自然没人替他们做主。
青莲这个当姐姐的『性』格柔和些,听了这话便叹道:“都过去了, 还说这些作甚?没得听了叫人不快。”
她年长几岁,又是个心思细腻的姑娘家, 想的自然周全。如今这几位贵客有意照应他们姐弟俩的生意,他们却不好得意忘形,若总拿这些不好的事情在人前说道, 保不齐哪天就惹人厌烦,连最后一点买卖都飞了。
经她一提醒,青鱼也觉得失言,有些不好意思的缩了缩脖子,不过还是小声嘀咕道:“我就是瞧不上他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
展鸰倒是喜欢他有话直说,便笑道:“如今可都好了?”
“好了!”青鱼为人憨直,平日少有人释放善意,此刻便如得了甘霖,难以割舍。他笑着挥了挥拳头,“那日他来我们才采回来的珍珠,给我逮了个正着,又骂我姐,气得我动了手,三拳两脚将他打跑了,日后倒清净许多。”
他说着,青莲就摇头,显然很有点不赞同。
席桐却在旁边淡淡道:“跟人讲道理也得分对象,说得通的自然好,可若碰到混不吝,你就是说破嘴皮子又有什么用?倒不如给一下厉害的,也叫他有个忌惮,绝了后患。”
“大哥说的正是!”难得有人这样赞同自己的做法,青鱼当下狠狠点头,只喜得两眼放光,又冲青莲美滋滋道,“姐,我就是这个意思,只是说不出来。你也别老说我了,你瞧,席大哥也是这样说的。”
青莲微怔,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姐弟俩爹娘没得早,村民们俱都避之不及,更无亲人教导,活到如今全靠个人悟『性』,好些为人处世上难免略闭塞些。
“对了,才刚你说珍珠,”展鸰忽的想起一事,问道,“平日里你们也采珠么?现在可还有?”
这对姐弟常出深海,若有珍珠,说不得便是好货。
想到褚锦与夏白约莫好事将近,即便不能即刻成婚,估计订婚也快了。原先他们成亲的时候,那俩人花了好大力气,帮了许多忙,这会儿轮到人家,他们自然也得有所表示,饶是不能像褚锦似的做到手眼通天,好歹也得尽心尽力。
所幸眼下他们也富裕了,若果然能遇到上等好珠,说不得要替褚锦弄些个头面首饰的。
“姐姐要珍珠?”青鱼欣喜非常,毕竟都是冒险出海,珍珠可比鱼值钱多了,“我们家里倒是还有几颗好的,往常有人来收,价格都不公道,便都攒着没卖。姐姐若想要,我这就家去取来。”
珍珠价高,可真正的好珠也是可遇不可求,自然是待价而沽。
难得今儿听说有人想要,自然高兴。
展鸰就笑,“你们就不怕我们给银子也不仗义么?”
“平日家买鱼都多给我们银钱,”青莲抿嘴儿一笑,“自然是不怕的。”
“即便怕,”青鱼又接道,“你们是好人,便是给了你们也别给旁人强!”
这几日他们每每过来送鱼,这哥哥姐姐总是变着法儿的贴补,有时候又硬是包些点心与他们吃,他们不是那等没良心的种子,自然知道感激。且珍珠这种东西又不同于金玉宝石,若果然存着不用,也会随着时间流逝慢慢泛黄,倒不如给了好心人,大家心里都痛快。
说着,青鱼便要家去取珍珠,展鸰就劝道:“倒是我嘴快了,眼瞅日头还这样高,你来回趟跑的别晒坏了。今日是中秋佳节,我烤着月饼哩,吃了再走!”
姐弟俩十分懂事,死活不肯在这里吃饭,展鸰无法,也只好每日包几块点心。
还是孩子呢,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油盐糖也是缺的,少不得嘴馋,好歹填补一下。
“我去去就回!”青鱼却是个等不得的急『性』子,当下就爬起来往外跑,光着脚跑得飞快,身后一阵沙土飞扬。
青莲有些不好意思,展鸰却笑着摆手,“无妨,我知怕他烫了脚。”
临近中午,地上砂石正是烫的时候,那小子竟鞋也顾不上穿,真叫人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青莲就道:“我们都是打小磨惯了的,脚下生茧,倒也不觉得有什么。”
“姐姐!”正巧展鹤做完功课出来,见了她便捂着小肚子嚷道,“有些饿了,什么时候吃饭呐?”
见青莲也在,又跟她问了好。
青莲慌忙退开,“哪里当得起小公子的礼?”
虽不知这行人的来历,但瞧他们可比她见过的最气派的过往商人更加气派,说不得是些有身份的,哪里能叫人家的小公子喊自己姐姐?
展鸰知这种等级观念深入人心,也不强求,便笑笑过去,又替展鹤『揉』了『揉』因长时间书写而有些泛红的手指头,“累了吧?那边有洗好的甜瓜和小蛋糕,且先去吃一口解解暑气,不许贪多,等会儿吃饭啦。”
月饼忒垫饥,又不大好消化,这会儿吃了的话必然影响胃口,还是先稍微吃两口水果和小点心吧。
小孩儿脆生生嗯了声,撒欢儿似的去了。
虽然少了两颗牙,但他的胃口依旧很好……
看着展鹤蹦跳的背影,青莲就带点儿羡慕的夸赞道:“小公子真是乖巧,哪里像青鱼,小时候总是顽皮,一个不留神就跑得没影儿,又要担心他闯祸……”
“乖巧是真乖巧,”展鸰笑道,“你也是没见他使犟的时候,也是够呛。”
小孩儿确实很省心,可有时候小脾气上来也够人受的。而且他的求知欲格外旺盛,动辄打破砂锅问到底,弄的展鸰和席桐都时常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使。
说起鸡蛋糕,那头大树就本能的脚底板发凉,忍不住想打喷嚏。
因这回出来跟的人少,许多原本可以分摊的活计差不多就都落到他和荷花身上。就好比这个做蛋糕,两人的任务就是打发蛋白,几回下来,简直觉得健壮了许多……
展鸰将今儿青莲姐弟送来的海货收拾了,一应虾蟹都是熟悉的,唯独最后筐底剩了一条怪怪的大鱼却是没见过的。
但见那鱼灰不溜丢一大条,少说四五斤,两排尖牙外『露』,鱼皮甚是粗糙,好像低等砂纸一样。脊背上还有几根尖锐的骨刺,在日头下幽幽闪着光,瞧着面目狰狞十分可怖。
“咦?这是什么鱼,倒是没见过。”
青莲过来瞧了一眼,“哎呀,怎的将它也带过来了。姐姐有所不知,这本是深海处一种鱼,爱咬人、扎人,又皮糙肉厚,弄回来也不好拾掇,故而多为渔民不喜,今儿估计是挂在网子里的。”
说完,就要将鱼拿出来。
“送都送来了,且不必着急。”展鸰制止道,又饶有兴趣的说,“瞧着倒是怪稀罕,且留下吧,我做做看,没准儿好吃呢。”
在她印象里,海鱼差不多都挺好吃的,而且这鱼又这么大,白放着可惜了。
见她执意如此,青莲也只得作罢,到底有些不好意思,又反复提醒,千万莫要弄伤了手云云。
展鹤端着甜瓜出来,登时就给这条鱼丑陋的外表吓了一跳,手上一哆嗦,险些丢了碟子。
“姐姐,这也是鱼么?可真不好看!”
他平日见的多是锦鲤和淡水鱼,都是规规矩矩的长相,何曾见过这么敷衍的外貌?
里头郭先生和纪大夫被他的惊呼引出来,看了之后也是退避三舍,郭先生更是皱眉,“当真是有碍观瞻……”
这鱼长得也忒随便了!
“人不可貌相,鱼也是这般,”展鸰失笑,“没准就好吃呐。锦鲤倒是好看,可腥气的很,口感又柴,哪里能吃!”
“锦鲤是用来吃的么?”郭先生一听,都给她气笑了,又摇头叹气,看过来的眼神中满是孺子不可教,“真是焚琴煮鹤,大煞风景!”
你咋不去吃仙鹤?
等会儿,好像哪里不对……
郭先生正疑『惑』间,却见纪大夫眼神复杂的瞅着展鸰,语气迟疑的问道:“展丫头,你咋知道锦鲤啥味儿?”
展鸰:“……我没吃过!”
郭先生&纪大夫:“……”
你就闭着眼胡说八道吧!没吃过咋知道的那么清楚?
展鹤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忽然来了一句,“真不好吃啊?”
瞧着小模样,还挺遗憾。
郭先生的眉『毛』都要竖起来了,展鸰见事不妙,忙岔开话题,“这个好吃,好吃的!”
一听可能好吃,展鹤也不说什么了,只是蹲下来,满脸好奇的瞅着看,又时不时吞吞口水。
姐姐说的有道理,想那知了猴、猪头肉、鸭脖鸭头什么的,也怪吓人的,可不也照样做的很好吃么?
大鱼呀大鱼,也不知你是个甚么滋味……
席桐生怕这鱼凶悍不好处理,主动过来,三下五除二将它拍晕了,又麻利的去掉骨刺和尖牙等,这才掏出刀子切开鱼皮。
一般鱼身上长得都是大片大片的鱼鳞,这条鱼倒是奇怪,很有点儿鲨鱼皮的意思,又糙又厚,十分难弄。真不怪渔民不喜,他一个使惯了刀子的壮年男人弄起来都觉得累得够呛,更何况普通人?有这个功夫,只怕早就把其他鱼做熟了!
只是切开之后,却见两大片雪白鱼肉整齐排列,几乎没有小刺,唯有中间一排大大脊骨,十分齐整,腥味也不浓烈。
见席桐微微出神,展鸰略觉诧异,“看什么?”
“你觉不觉得,”席桐用短刀尖儿点了点那鱼肉,笑道,“有些像咱们原先吃过的烤鱼片?”
烤鱼片?!
展鸰一怔,不由得泛了喜『色』。
可不是怎的?
以前她倒是没注意过烤鱼片用什么鱼,只是记忆中有关它的美味久久不散……
貌似好多种鱼都能做烤鱼片,而这种鱼天生鱼肉肥厚,暂时闻着味道也不错,或许就可以呢?
想到这里,展鸰忍不住问青莲,“这种鱼多么?”
青莲点头,“因大家不喜欢,好些人一看抓到了这种鱼,当场就放回去了。它们又凶悍,那一带水域中少有敌手,一年多似一年,姐姐想要么?”
说到最后,她都有点儿怀疑了。
水中那么多鱼,什么省事又好吃的没有?姐姐怎的偏偏对这种丑东西感兴趣?
展鸰笑笑,“先不必着急,我先弄了瞧瞧,若果然成,那就好办了。”
鲜鱼怕丑,可脱水之后自然就将保质期大大延长。既然不愁货源,若果然能做成烤鱼片运出去,还怕卖不出么?
青莲点了点头,虽没再说话,可少女的心中难免多了点期待和雀跃。
她瞧出来了,这位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姐姐不是爱说空话的,如今既然问了,估计总能有点谱。
要是,要是真能成就好了……
几个人正在想着,就听外头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不多时,回去取珍珠的青鱼喘着粗气冲进来,手里攥着个细棉布包,脸上又羞又气。
一看弟弟这个模样,青莲暗道不好,忙迎上去问道:“怎么了?哎呀,你脖子上哪儿来的伤?出血了!”
青鱼却顾不上许多,“小伤,不妨事,只是那珍珠……”
他一张被日头和海风吹成黑『色』的脸庞涨的通红,憋了半天才恨声道:“珍珠,珍珠给那混账弄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住……卡文……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