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鸰和席桐将片好的烤鸭和烩火烧端去给展鹤时, 发现蓝夫人早到了。
“要等鸭子的!”小孩儿坚定地声音从屋里传出来, 随时随地展示着自己铁打烤鸭粉的身份。
“马上就来了,你先喝口粥嘛。”蓝夫人劝道。
“不可以, ”小孩儿坚持的很, “第一口不吃鸭子的话, 鸭子会伤心的,”顿了顿又补充道, “姐姐也会伤心的。”
展鸰:“……”不,我不会的谢谢。
席桐噗嗤一笑, 斜眼看她,“你跟鸭子都伤心。”
展鸰气的打他, 这不是把自己跟鸭子摆在一起了么,“晚上你就抱着烤鸭睡吧!”
席先生:“……对不起, 我错了。”
两人笑闹着进去时, 发现被变相关禁闭的蓝少爷小日子过得正经不错:
屋里照样摆着冰,正中的八仙桌上密密麻麻摆了足有十多个盘子,里头山珍海味菜蔬果品一应俱全, 都够摆个小宴了。好在样数虽多, 都是小份,差不多三五口就没的那种, 也不怕撑坏了。
见他们进来, 蓝夫人就松了口气, 笑道:“你们可算是来了。”
“嗯, 姐姐跟鸭子都来了, ”展鸰故意去逗小孩儿,“鹤儿看我们生气吗?”
众人就都笑。
展鹤自知失言,就踩着小碎步过来哼哼着撒娇,“想姐姐了。”
哎呦,展鸰那颗心啊,登时就化成一汪水,“姐姐也想鹤儿了。”
这都大半天没见了,可想死了。
蓝夫人在旁边看的眼热,这么些天了,这孩子从没跟自己那样亲近过,太羡慕了。
因蓝夫人也在,席桐不便久留,送下展鸰又跟小孩儿说了几句话就告辞了。两个大人守着展鹤吃饭,倒也不费心,席桐一个眼神过去,小孩儿就乖乖喝了口粥,然后才开开心心的自己卷烤鸭吃。
蓝夫人的贴身大丫头就笑着夸奖道:“大爷真不得了,书读得好,功夫也练得,难得筷子也使的这样溜,前儿咱们去宫家赴宴,那宫少爷都七八岁了吧?吃饭还得『乳』母追在后头喂呢。”
蓝夫人就随口道:“你也是放肆了,哪里能随便议论人家的主子?当心吃板子。”
话虽如此,可蓝夫人心中也是得意的,脸上笑意又深了几分。
粥是南瓜粥,洁白的米粒中间点缀着金黄的南瓜沫,略加一点白糖,香喷喷甜滋滋,还可以滋养身体,确实不错。
如今蓝家虽然依旧讲究,可作风着实改变了许多,头一个就体现在吃上,虽然样数还是不少,但瞧着简单简洁了,粗粮和蔬菜的数量也大大增加。
就好比今天的饭桌上,纯肉菜只有两个,一个烤鸭一个鱼,其余的全是菜蔬,而且也都很清爽,没有以往那种过分雕琢的痕迹,基本上都是原汁原味,或是略有点缀。
展鹤吃的很开心,一份清炒莴笋丝倒给他吃了小半盘,一个丝瓜炒蛋,也进了不少,小肚皮都鼓起来了。
再没什么能比看着孩子大口吃饭更叫人高兴的了。
正吃着,就听院子外头守门的丫头微微抬高了声音,有点儿冷淡的问道:“徐夫人,您来这里做什么?”
自打蓝轲跟自家少爷大爷正式闹开了之后,蓝家上下的下人们也对蓝瀚一家子没个好气,虽然该有的礼节照样不少,但那种冷淡直接就透在了脸上。
徐夫人讪笑一声,指了指后头丫头手里捧着的食盒,“这不是吃晚饭了么,我给拿些点心来。”
守门的丫头直接道:“劳烦费心了,大爷晚上一概不用点心。”
谁知道您这点心里头有没有不干净的东西?他们也不稀罕。
徐夫人越发尴尬,脸上火辣辣烧起来。她家虽败落了,可到底底子还在,长了这么大,何曾被个丫头甩过冷脸?这种巨大的落差和耻辱叫她脑袋都要炸开了。
可打狗还得看主人,她不敢甩手就走。
下人的态度都是看主子的意思透出来的,蓝家的下人对他们一家子冷淡,就是蓝源夫『妇』在表示不满了。
自家男人无用,儿子不争气,她一个女人家,实在想不出旁的法子了。
但凡,但凡有一个体谅她的,也不至于叫她落到这般田地……
才刚她已经去过蓝夫人的院子了,可下人说出去了,她左思右想,觉得这会儿蓝夫人肯定是来看儿子来了,她就想来顺势道个歉,谁知如今竟连门都进不去。
屋里展鸰和蓝夫人对视一眼,都有些唏嘘。
“她也不容易。”蓝夫人叹道,“其实我本不是针对她。”
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官太太自然也有交际,不过大多情况还是看男人们的本事。男人升官发财,夫人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不必自己主动出去,多的是人跟你搞交际。可若是男人不争气,前程无望,女人少不得跟着受委屈。
蓝瀚自己没什么大本事,若老老实实走蓝老爷子给定好的路,虽不能流芳百世,可也没人会轻视了。偏他生了一颗不安分的心,折腾来折腾去,直接叫圣人给从京城撵出来,连带着整个蓝家都替他臊得慌。
徐夫人娘家本就不成了,如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夫君和儿子身上,谁知一个两个都不争气不说,还专门惹祸,她一个女人家家的,既捞不着享福,却还要四处填窟窿、收拾残局,想来也是辛酸。
蓝夫人知道徐夫人看上的是他们家荫庇的名额,说实在的,打从一开始,她跟蓝源就没打算叫儿子们用那个名额。因为荫庇确实省事儿,可但凡有才学的,谁不以它为耻?荫庇两个词,说白了不就是你自己没本事,只能靠祖宗留下的一点脸面混日子么?先就没脸了。
若蓝瀚一家坦诚一些,正直一些,别耍这么些有的没的小心眼儿,他们夫妻两个不介意给出这名额。
可如今看来……
蓝轲也不是什么知恩图报的,没有那等出『色』的天分,却空有一颗敏感脆弱的心,如今这点儿压力都受不了,即便来日蒙荫庇进了太学,瞧不起你的人多着呢!那还得了?
“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蓝夫人感慨道,“有时候我同老爷说起来,正经佩服你呢!”
“我不过一介商户,您说这话可是打我脸呢。”展鸰笑笑,没当真。
哪知蓝夫人却正『色』道:“这是我的真心话,”又给她数,“如今这世道,女人们想自己做出点事来太不容易了,何况还是这样公开下旨得了表彰的。除了前朝有位甘夫人随甘将军守城,结果城破,甘将军战死,她以女儿身率军迎敌,虽身陨,可到底坚持到援军到来,这才不易于叫敌军挥师南下……圣人亲封其为护国将军,以国礼葬之。到了当今,你还是头一份儿凭自己的真本事得了嘉奖的。难得还是有名有姓的,便是护国将军,史书上记载的也不过是冠以夫姓的甘夫人三字罢了。”
直到此时此刻,展鸰才意识到这份荣誉的重要『性』,整个人都有片刻呆滞。
过了会儿,她才叹了口气,“倒是辛苦褚大人了。”
蓝夫人也笑,“到底是褚大人,不然谁能想出这个法子?”
当时听到旨意的时候,蓝源先是一怔,然后就笑了,只说不愧是褚狐狸。他这也是为女儿铺路呢。
若没有褚清怀的神来一笔,一家客栈不过寻常功劳罢了,更兼展鸰,只怕就要被人刻意忽视了。可这么一闹,谁不重视?便是民间,如今都有好些说书人编了故事呢!只恨不得将展鸰形容成一位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女英雄,自古以来就是稀罕物,而物以稀为贵。
褚清怀就那么一个女儿,偏生又与展鸰交好,两人直如异姓姐妹。如今展鸰凭白受了褚清怀这样大的人情,依照她的『性』子,必然不肯白要的。那么来日褚清怀百年之后,若褚锦夫妻遇到点儿什么事儿,一家客栈那边可能坐视不理么?
便是商户又如何?正如蓝源所言,早在他们得了圣人嘉奖的那一刻,便已经不是寻常商户了,圣意、民心和泼天富贵,同时拥有这三样的力量,谁敢轻视?
蓝夫人满脸慈爱的看着在屋子里活动手脚消食的长子,忽然对展鸰道:“我跟老爷商议过了,准备在族学里挑挑,听说颇有家境贫寒却聪明伶俐的孩子。”
展鸰闻弦知意,却不大想听蓝家的私密事,“这些事我却是不懂的。”
太学太难进了,即便蒙荫庇进去也不是好混的,但凡能顺利结业的,想来都是人中龙凤。与其把名额给了注定没什么大出息的蓝轲,还不如转而扶持另一个有潜力的。
蓝夫人就笑了,眼睛里瞧的明明白白的,“夫人不必如此忌讳,早在辄儿留在一家客栈那一日起,咱们两家就在一条船上,如今您才想着避讳,是不是太晚了些?”
展鸰一下子就怔住了。
这个,还真是!
不管他们的本意如何,可打从展鹤留下来的那天起,在外人看来,他们两家早已是一个阵营的。褚家本与蓝家几代交情,而此番展鸰和席桐的功劳又是褚清怀明堂正道给活动来的……
一句话,三家早就锁死,你早就上了贼船了,现在还担心个什么?
一瞬间,展鸰脑袋里就经历了一场大风暴,回去见到席桐的时候还有点晕乎呢。
“怎么了?”席桐关切的问道,“是不是中暑了?”
“我还没那么娇气,”展鸰有些蔫哒哒的,托着下巴去桌边坐下,过了好一会儿才把事情说了,“我的政治敏感度还是差了点儿,合着一直以来,人家都稳坐钓鱼台,我还在这儿自以为遗世独立呢!”
席桐瞅了她一眼,没说话。
其实这事儿他也是前段时间圣人嘉奖下来之后,传旨的太监暗示那会儿,他才电光火石间想明白的。可事到如今,想下车都没门了!
他搔了搔鼻子,纠结半天,好歹丢出一句话,“咱们原本都是冲前线的,这种勾心斗角的事儿本就不擅长。万幸的是这几家都还不坏。”
不然他们这算什么,为虎作伥吗?
展鸰斜眼瞅他,阴测测的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席桐犹豫了下,伸出两根手指头,比了个几乎看不见的缝隙,“一点点。”
他想说来着,可是又怕刺激到媳『妇』儿,左右已经没了退路,干脆闷头走到黑吧。
展鸰痛苦的保住脑袋,无声哀嚎。
要了命了!
她早该想到的,不管是褚清怀还是蓝源,好歹人家都是人精堆儿里生出来的,又在官场混了这么多年还风生水起,那就好比养蛊小分队赢出来的,就他们两口子这点儿道行,那都不够看的!
所以她该庆幸吗?庆幸这几个人虽有点小心思,可还不是坏透气的『奸』臣,不然这会儿指不定给人当了多少回枪使了! 1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