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鸰这才明白了,想了一下说:“这么着,你先学着做饭,试用期一个月,管吃住,管两套制服,不过这个制服不能穿出去,回家的时候就得放在店里。若是你这个月做的好了,就成正式员工,每月月钱五百文如何?”
说起管理制度化规范化,她头一个想到的就是定做制服。试想客人们进门之后先就看到一水儿的干干净净的衣裳,那感觉多美!
而且保准印象也深刻,日后哪怕记不住客栈的名字,但想来也能张口说一句“就是那家上下统一着装的!”
说不定以后还能开个连锁客栈呢!
李氏夫妻听后登时喜极而泣,双双跪下磕头。
本来瞧着这客栈另外这样干净整洁,他们就有些怯怯的,怕人家不要。谁知这条件这样好,有的吃,有的住,竟然还给好衣裳,这样就算了,如今竟还有钱可拿!
若非家中有老人孩子需要照顾,那男人自己都想留下来一块干了。
李氏千恩万谢,展鸰就叫他先跟男人回去收拾一下简单的行李,明儿一早再来报道,夫妻两个一步三回头的走了,一边走还一边抹眼泪。
接下来的几天,客栈又陆续来了一些找活的人,展鸰自己细细挑选了几回,最终留下了几个应急,其余的缺口尚可慢慢寻『摸』。
李氏负责厨房里的事儿,展鸰准备抓紧时间调理一下,以后但凡简单点儿的活儿就交给她做,唯独那些难度高的菜还是自己亲自经手。
另一个女人刘氏生的粗壮,力气大,便洗衣裳加打扫客房。
一个叫小五的才二十岁,却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爹了,大的才两岁,小的还在吃『奶』,为人倒是机灵,便是跑堂。
另有两个青壮男人,一个叫大宝,一个叫大树,便轮流跟着铁柱巡查,顺便做些搬柴挑水翻地等粗重活计。
原先展鸰还挺嫌弃铁柱和二狗子的名字,谁知这会儿听了才知道,感情不是人家不争气,合着整体社会就这样!
听听,大宝,大树,小五!如今倒觉得铁柱和二狗子还算顺耳了……
订做的制服已经来了,一『色』的青『色』棉袄棉裤,另有一套灰的替换,只许上工的时候穿,平日还是穿自己的衣裳。这是为了防止有人偷拿回家,然后回来说丢了什么的。
这些人都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惯了的,如今骤然得了白给的新衣裳,都欢喜的什么似的,左瞧右看『摸』了又『摸』,生怕弄坏了一点,路都不会走了。若非展鸰的规矩放在前头,他们还真想拿回家给老人孩子穿呢!
展鸰叫他们站成一排,仔细说了规矩,又对铁柱道:“如今你手下有了两个人,且好生教导着,不光要把体格和警觉『性』练上来,见了客人该如何打招呼、如何接待也一样不能漏了。”
前些日子她已经教过铁柱和二狗子这两位元老了,如今也懒得再多说,只叫他们去做。
才刚升了官的铁柱满心热血,只巴望着做点什么叫自家姑娘夸赞,听了这话当即大力拍着胸脯保证道:“姑娘只管放心。”
展鹤看着有趣,也站在旁边学他一样拍胸脯,结果用力过猛,险些又把自己拍倒了,众人顿时一阵哄堂大笑。
他原地摇晃两下,也有些晕晕乎乎的,不过到底跟着姐姐学的胆子大了些,也没像原先那样躲着藏着,小脸儿微红,也傻乎乎笑起来。
展鸰看后也觉得欣慰,又抱着他好一阵『揉』搓,满足的不得了,随后才叫李氏进厨房考核。
其余的人都跟着铁柱去参加“培训”,不用培训的二狗子却无事可做,见展鹤想跟上去看热闹,问过展鸰之后也就带他一起进来。
李氏刚一进厨房就被唬了一跳,只觉眼前琳琅满目应有尽有,活像赶大集,一双眼睛都觉得不够使的。
在家的时候她虽然也是『操』办一日两餐,可那厨房十分昏暗狭小,各『色』菜蔬调味料都是能省则省,何曾见过这样多的瓶瓶罐罐?光是大小锅灶竟然就有四个之多!这还不算那几个摆在角落的炉子呢。
展鸰冲灶台那边一努嘴,“捡几个你拿手的菜做来瞧瞧。”
眼下会做什么菜倒没什么要紧的,只要基本功过硬,完全可以后期慢慢学。
李氏连忙回神,先用大手巾将头发好生包起来,又去仔仔细细洗干净了手,然后才去架子旁边仔细筛选。
见她这套动作,展鸰便暗自点头。作为后厨的人,头一个便是要干净,不然莫说卖给客人,自家人都难以下咽!
客栈的厨房一应储备都是齐全的,萝卜白菜这些常见的自然不必说,便是各『色』干菜条儿也是有的,更别提窗边梁上挂着的鸡鸭鱼肉……
李氏心脏狂跳,不由自主的幻想了下这些东西做好之后会是何等美味,很不争气的吞了吞口水。
她面上微微涨红,有些慌张的道:“姑娘,俺原先在家里也只是料理些家常小菜,这等鸡鸭鱼肉的只怕是没怎么碰过。”
寻常百姓一年到头都未必能见到几回荤腥,一小壶油吃个一年都不见少,她今儿骤然见了这样多的肉,便如同乞丐掉到了金窟窿里,简直欢喜的要发疯,可随即而来的便是铺天盖地的惶恐。
乡间难得有肉,但凡有了,要么刨成肉末煮一大锅,大家尝个味儿。要么……干脆胡『乱』大块炖了,吃个口滑,哪里会再浪费佐料?着实粗糙的很,想来人家也看不上。
“这不要紧,你只挑几个拿手的做了就是,我不过瞧瞧你的基本功。”早在展鸰看见她的穿着打扮就明白了,自然不指望能做出一桌满汉全席来,今天的考核也只是看看她的水平,然后对症下『药』。
李氏这才稍稍放了心,去拿了一颗白菜,两条萝卜,洗干净刷刷切成大块。
她刚想象在家里那样清水下锅煮,可又转念一想,这是自己施展本事的时候,一咬牙,伸手去拿了油壶,然后滴了大约指甲盖那么多在锅里。
她刚要把油壶放回去,却又迟疑了片刻,一狠心,又倒了一指甲盖,打定主意要拿出真本事来。
展鸰:“……”
她早就知道自己不能指望什么。
然而李氏却俨然觉得自己刚才做了一件十分了不起的事情,一张满是岁月沧桑的脸上难以抑制的浮现出一点激动和莫名的骄傲。
老天爷,她刚才竟然用了两回油,足足两回!
这两大滴油下去,一锅白菜萝卜得香成什么样?
这么想着,李氏就麻利的将切好的萝卜先下去爆了个锅。
热油和满是水分的萝卜乍一接触便滋啦作响,锅子上空迅速弥漫开一股伴着油香的水汽,氤氲了视线。
李氏本能的吞了吞口水。
倒油多了果然不一样,她这辈子都没闻过这么浓郁的香气!
就着这些萝卜,她能把自己撑死!
等大块的萝卜炒到约么三成熟,李氏又将满满一案板的白菜块丢了下去,飞快的翻炒几下之后咣咣咣倒了半锅水,这才心满意足的盖上盖子,然后非常恭敬的转过身说:“姑娘,等熬熟了就好了。”
展鹤和二狗子齐刷刷抬头去看展鸰,表情就有些震惊,嘴巴都微微张大了。
这俩人都被展鸰养叼了,着实有日子没见过这样简单粗暴的烹饪方式……
胆子日益大起来的小朋友更是撅起嘴巴,委屈巴巴的瞅着展鸰,大有要是你让我吃这个,我就哭给你看的架势。
展鸰『摸』了『摸』他的脑袋做安慰,用力捏了捏眉心,有些绝望的点头,“好了,我知道了。”
李氏心里一咯噔,紧张的搓了搓衣角,手足无措的抖了会儿,结结巴巴的道:“姑娘,是不是我放油太多了?”
唉,都怪她,早知道就不该放第二回!
展鸰深深地叹了口气,“不怪你。”
对李氏而言,这一天可能是人生中最重要的日子之一,她的老板展姑娘教她制作了两道菜:
醋溜白菜,萝卜炖鸡,颠覆认知的同时简直打开新天地。
“白菜本身所含的水分就很多,所以千万不能再加水,不能再加水,不能再加,”展鸰一边麻利的颠勺,一边重点强调了这个问题,“火要旺,动作要快,不用想着替我省油,记住了吗?”
白菜这种东西其实挺好料理,但关键有一点:水煮的不好吃啊!
“鸡肉剁成小块,记住下锅之前先把细小的骨头茬子清理干净,焯过水之后先干烧一下,煸出油来,然后再炖就格外的香。先大火烧开,然后小火慢炖,这样才好入味,鸡肉又软烂又细滑。淋巴一定要摘干净,淋巴就是……算了,反正你认明白这些黄不拉几软乎乎的东西坚决不能下锅就是了。”
李氏虽然因为时代和大背景的局限导致烹饪方法极度拘束且落后,但她真的是做惯了的,洗刷和切菜的动作干脆又麻利,圆滚滚的萝卜每一片都是差不多厚薄。
这并非刻意练出来的,而是长年累月辗转于锅灶之间磨出的本能。
李氏竖起耳朵拼命听拼命看拼命记,一边为展鸰豪放用油的行为心疼不已,一边又发疯似的觉得人家做的菜果然特别香!
哪怕吃不到,闻着也解馋呐,真想叫孩子们也来闻几口!
鸡肉炖的差不多了,再加入切成厚片的萝卜,展鸰指导她调火候,没一点不耐烦,“你很聪明,这些并不难做,多练几次就好了。”
李氏受宠若惊的笑了下,有些局促的说:“姑娘拿俺说笑呢,俺,俺笨得很。”
她连笑容都带着这个时代的女子们特有的小心翼翼。
看着她,展鸰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当日在黄泉州看到的那名歌『妓』赔笑的情景,心尖儿就一阵阵紧的发疼。
“你不笨,”展鸰认真的看着李氏,又重复了一遍,“只是你从来没有得到过机会。”
是天下女子皆笨拙吗?不,是她们何曾得到过公平竞争的机会?!
李氏怔了下,虽然有些不明白,可依然觉得心底涌出来某种奇异的感动。
她用力点了点头,“俺一定好好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