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不在焉的戳了戳地上刚出了嫩芽的小草,十七托着下巴坐在台阶上,林一像只小狗似的,挠着脑袋蹲在她的身边,抬头瞅了瞅她后,林一又纠结的垂下了头。
十七一扇子轻敲在他的脑袋上,没好气的开口道:“有话就说,犹犹豫豫的作甚。”
林一这才泪汪汪的抱着脑袋开了口,道:“小殿下还是去看看爷吧。”
十七闻言下意识的往薛白的方向看了一眼,隔着稍远的距离,越过层层花蔓,她看不清薛白的神情,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他的身形。
“那位夫人是先王妃的妹妹赵氏,也是定国公的正房夫人。”林一神色复杂的看向薛白,脸上显然带着几分忿忿不平之色。
“哼,仗着先王妃的身份,几次对我们爷……”说到这,林一像是想起了什么自动消了音,十七一直注视着他,自然没错过他眼底闪过的的一抹愤恨之色。
林一虽然觉得对十七没有什么话是好隐瞒的,但有一些事还是由薛白亲口告诉她比较好,况且那位夫人做的有几件事确实是过分了,她在薛白的成长历史中可是没少使绊子。
十七眯着眼看向那座小亭子,薛白依旧是一手放在石桌上,一手垂着,安静的垂眸坐着,似是不太想搭理人,而他面前的那位夫人则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
十七在心里稍稍犹豫了下,按常理来说,这是薛白的家务事,她没有身份去参与进去的,但当她看到那位贵夫人伸着涂着大红蔻丹的手指,扬着头指向薛白的时候,心底忽然就升起了一股不舒服的情绪。
是以她起身拍拍身上沾到的泥土,拎开眼前挡路的林一,一步三晃的向着小亭子走了过去。
刚踏上第一层石阶的时候,耳边就清晰的传来赵氏尖锐刺耳的声音:“想必姐姐也是很后悔呢,拼着性命却救回了一只不懂感恩的白眼狼。”
步伐几不可查的一顿,十七仿若没听见,只是神色如常的几步走上了石阶,赵氏正趾高气昂的对着薛白说着些什么,一时没有注意到十七的身形,而一直站在她的身边闭口不言的敏安县主却是注意到了。
十七也不搭理她,她的注意力全在薛白身上,赵氏越来越难听的话让她的脸色一点一点的冷了下来。
薛信夫妇为救他葬身于火海,这是薛白一直不能释怀的伤痛,而如今面前的这个女人却是一番明嘲暗讽,这让十七忍不住握紧了拳。
眼神闪了闪,她也不再犹豫,径直向前走了两步,身形一转直接横插进了薛白和赵氏两人之间,然后不客气的拍掉了赵氏那只简直快要戳到薛白肩膀上的手。
手背上忽然传来的尖锐痛意让赵氏紧接着就缩回了手,在看到那个胆敢拍掉自己手的人不过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娃娃时,她的心里腾的一下就生起了火。
已经很久没有人敢这样对她了,就连百官避之不及的薛白也未曾敢真的拿她怎么样,今日却忽然被一个后辈教训了,这让她愈发的恼怒。
“哪里来的野丫头这般放肆……”赵氏大怒,声音却在触到十七那双幽冷似雪山寒潭一样的眸子时不由自主的低了下来。
站在她面前的不过是一个瘦弱的像只小猫似的女孩子,穿着一身浓郁如夜色的宽松长袍,看身形不过是八九岁的模样,那孩子脸上带了半张诡异的鬼火红狐面具,只露出了似是失了血色而有些惨白的唇。
赵氏下意识的就往后退了一步,这孩子周身带着一股阴森的鬼气,她在她的身上没有感受到一点活人的气息,刚刚手上触到的冰冷凉意更加明显,她不由得打了个寒噤,汗毛瞬间立了起来。
她……她像是一个死去了已久的人。
“赵夫人。”十七盯着她忽然开口了,声音幽冷空灵,带了三分飘渺,像是自极远的午夜幽林而来。
赵氏似乎是被吓住了,好半天没有出声,她从未在一个孩子的身上感受到这般阴沉冷冽的气息。
直到一直站在她身边未曾开口的敏安县主不安的扯了扯她的袖子,小声的叫了声母亲后她才回过了神。到底是定国公的夫人,也是经过大场面的人了,她很快回过神来,眼神凌厉的看向十七。
“你是什么人?”失神只是一瞬间,确定了眼前的小娃娃是人不是鬼后,赵氏像是吃到了定心丸一样,底气瞬间足了起来。
只是再次对上黑洞洞的眼眶处的那双漆黑仿若无底洞般的眸子时,她脸上的表情还是一僵,到底是忍不住别开脸来,移开了对视的目光。
“我是什么人。”十七眯了眯眼睛,慢条斯理的重复了一遍,方才似笑非笑的道,“你还不配知道。”
“你……”赵氏大恼。
“现在你只有两个选择。”十七根本不理会她,径直打断了她的话,“一,你自己滚出去,二,被我打出去。”她的眼睛一直盯着她,不曾移开。
“你敢!”赵氏又气又恼,大叫出声,“你当这是什么地方,能由得你胡来。”
十七冰凉的手已经捏在了她的手腕上,阴冷的气息自指尖开始泛出:“赵夫人不信的话,我们可以试试。”她微笑,唇角弯起的弧度冰冷而锋利。
赵氏丝毫不敢怀疑眼前女孩话的真伪性,因为她手腕处传来的冷意已经证明了一切,这女孩根本不给她任何说话的机会,轻描淡写的便堵死了她所有的想要说的话。
“三,二……”十七并不搭理她,只是兀自轻声数着数。
“走。”赵氏咬咬牙,甩开她的手,匆匆拉起敏安,头也不回的拎着裙摆走了出去。
待那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转角,十七才摘下了面具转身面向薛白,林一极有眼色的的带着所有的影卫侍卫退了出去,将小亭的空间留给了两人。
从赵氏来之后薛白便一直没有说过话,直到赵氏离开了,薛白也没吱声,他垂着眼帘,长而浓密的睫羽恰到好处的遮盖住了他眼底所有的情绪,十七一时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她看着薛白的神色,抿了抿唇,有些不安的轻声道。
“没有。”薛白忽然扬起唇角,伸手抱住她,将头埋在她的脖颈处。
温热的呼吸打在她的肌肤上,带来种酥痒的颤意,十七微微蹙眉,在意的却不是这,而是——
“为什么任由那个女人欺负?”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为人察觉的不满,或者说是气愤,薛白却是察觉到了她掩埋在凶狠语气下的关心,无奈的笑了一声道:“那是我母妃的亲妹妹。”
说到这儿,薛白那双票连的丹凤眸子中忽然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霾,他的母妃对这个一母所出的妹妹自幼便是千般疼宠。
不过她可能怎么也想不到吧,正是她这个一手带大的妹妹,一直觊觎着她的夫婿,嫉妒着她的家庭,甚至因爱生恨的直接在十几年前的那场漠北大战中,暗地里使了不少小动作。
若非是母妃临死之前的再三叮嘱,她根本活不到现在了。
“薛白……?”感觉到薛白陡然而起的杀意,十七的手按上他的肩,试探性的出声。
“嗯。”薛白低低的应了一声,阴郁自凤眼中渐渐散去。
十七从薛白无奈的语气中也能大概的猜到他的为难了,她是知道他的,他向来一个最重情义的人,他的母妃对他的养育之情他看的比任何事都重,所以对于先王妃的临终之言,他就算再不满他也会答应。
不说十几年前的那场战役,就说自薛信夫妇逝后,想必先王妃这个所谓的妹妹在薛白的生活里也使了不少绊子了,想到这,十七觉得自己隐藏在心底的母爱泛滥出来了,怜惜的拍拍他的背,她放软了声音:“你别生气呀,我会保护你的。”
薛白闻言一怔,尔后轻轻笑出声。
“我说的是真的。”似乎是察觉了他的不相信,十七又加重了语调,像是保证似的道,“我保证,我不会让那个女人再来欺负你的。”
薛白伏在她的脖颈处闷闷的笑出声:“嗯。”
微凉的唇随即吻在她的锁骨上,引起了一种异样的情愫,十七身子微微一僵,这么多人呢,他在作甚?
丢失良久的羞怯心忽然蹦了出来,一抹可疑的红晕浮现在她的脸上,只是还没等她推开他,薛白就在她耳边轻轻开口了:“我很高兴。”
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保护过他了,甚至于他那个试图将皇位传给他的生父,也不过是一股脑儿的将他自己认为好的给他,从来没问过他到底需要的是什么。
而今日挡在他面前的那个身影那么小,瘦弱的像一只营养不良的小猫,羸弱的似乎被风一吹就走,可就是这么一个纤细的身影,却坚决而又毫不犹豫的以一种保护者的姿态站在了他的面前。
这让他感受到了十数年未曾感受过的温暖。
他自六岁起便是孤身一人在这空旷寂寥的世间游荡,孤寂太久他已经不记得温暖是什么感觉了,或许世人眼中的他很强大不需要保护吧,可似乎所有人都忘了,他也是从一个年幼的孩子一步一步的走过来的。
或许是薛白的情绪,又或许是他的语气,戳中了她心底的柔软,十七轻叹一声,最终还是没有推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