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进未克城,退乏粮道,事亦可虞。”————————【续资治通鉴·宋纪一】
与汉中的一片战云密布相比,仅一条秦岭相隔的长安城,天『色』却是明媚万里,燥热的让人有些烦闷。
柏梁台上,皇帝穿着一身单衣,举目遥望着上林苑里无精打采的耸拉着枝叶的草木、以及水域缩减的昆明池等湖泊。湖泊水平似镜,倒映着湛蓝蓝的天空,皇帝于是仰头一望,深邃无尽的天穹中高悬彤日,一片云彩都没有。
“穆顺,你说这些天怎么就不下雨呢?”
小黄门穆顺亦步亦趋的跟在后头,闻言笑道:“奴婢见这几天热的厉害,兴许是苍天在预备着一场大雨呢。”
皇帝唔了一声,不置可否:“如今这才三月,雨水便来得少了,等到四月的时候,岂不是要滴雨未有?今年关中的收成一定会不如以往,我也只盼好好下几场雨,让地里的庄稼有条活路。”
“国家是圣天子,既有所求,苍天岂有不答允的?”穆顺配合的说道:“听灵台令说,今日将起大风,晚间便有雨落。依奴婢看,只要来场雨水灌入沟渠、汇于陂池,今年照样是丰穰之岁。”
柏梁台曾经煊赫华丽,建成没多久便被一场大火烧毁,如今几百年过去了,只剩下夯土的高台与石质的附属物。由于皇帝经常来这个地方登高眺远,所以少府便特意将这里的杂物打扫干净,并在此简单的修了个亭子,以供驻跸。
皇帝这时挪步到亭子里,亭子里摆着一副颀长的席榻、一只香炉,亭子里正好遮挡了阳光,温度适宜,就像是来到了暖房里一样。皇帝侧身半躺在席榻上,随手指了指摆在桌案上的博山炉,让旁人拿走,这才问道:“今日有雨这件事我都未曾见刘琬上奏言过,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是这样的。”穆顺站在皇帝边上,见皇帝让人挪走香炉,还以为是怕热,特意从旁人手中接过扇子,一边轻轻为皇帝扇着风,弯着腰笑道:“灵台令前几次司候天气,几次都说‘依往年时节,于今当有雨’,其言屡屡未中,朝廷内外都对其有很多怨气。所以这一次他担心会再次言而未中,是故……”
“所以不敢说?”皇帝脸『色』和缓,心里不知在思量着什么:“与其每每给人期望、又让人失望,他倒还不如不说。天气已经这个样子了,免得迁怒到他头上,他倒是挺聪明的。”
在你手下当官做事,他们能不放聪明点么?穆顺心里腹诽道,有的时候就连他不能说真的『摸』清了皇帝的喜恶,从外表上看分明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可心里怎么就藏了那么多事呢?如今各类政事都有条不紊的推行下去,承明殿内的臣子也大都是精明能干,前方的战事也稳中求进,皇帝到底还在思虑什么?
“得了,与你说话也没什么意思。”皇帝摆弄着宽大的袖口,悠悠说道:“去将赵司空请来。”
穆顺忙应了下来,见皇帝没什么别的吩咐了,便走下去让人去承明殿传了赵温。
赵温对于皇帝时不时的单独召见起初还会诚惶诚恐、如受殊遇,如今已经是见怪不怪了。只是当他来到柏梁台的时候,还未登台,便看见皇帝已经身着便装,在一辆普普通通的安车内等他了。
“陛下这是准备出宫?”赵温明知故问道。
皇帝颔首‘嗯’了一声,说道:“南征汉中,有司隶校尉与荀君在,朝廷只要保证粮草供应便不需要再多费心思。除此之外,也没什么别的大事,不如趁此机会多出宫走走,也好看看朝廷在民间的施政有没有变样。”
赵温是个惟上是从、很少反驳皇帝意见的人,既然皇帝有意要出宫解闷,那他自无不遵之理:“唯,陛下忧心民间黎庶疾苦,实乃朝廷之幸。”
皇帝直接略过了这段谀辞,顾自说道:“算算时日,徐晃此时应该已经从郿县入斜谷了吧?”
步兵校尉徐晃起先奉命移驻武都,后来由于皇帝在战术上进行了调整,启用他独领一军,在裴茂等人率军启程去武都的时候,他才从武都抵达长安受命,一来一回,却是比裴茂要晚上将近半个月的功夫。如今裴茂已经抵达沮县,徐晃等五千人才刚从长安出发抵达处于郿县的斜谷谷口。
在得到赵温肯定的答复后,皇帝有些满意的说道:“这样正好,阳平一时难下,裴茂在此处要多耗些日子,最好等张鲁调集手下各处部众增援阳平,使它处空虚无备,徐晃这一支奇兵才能起到最大效用。”
说起战局,皇帝又忍不住吩咐道:“陈仓哪里的战报,还是五日一报么?”
皇帝虽然信任裴茂、甚至将兵权托付给了他,但不代表他会撒手不管,任凭施为。有些紧要的军情,即便是远在重山之外,皇帝也要裴茂、荀攸等人定时上报进展,他这不是为了对前线的战事指手画脚,而是想精确掌握军队的一举一动。
赵温知道皇帝对军权的无比看重,在车厢内低着头说道:“阳平的战报还是一如既往,虎贲中郎将盖顺几次带兵攻阳平山上诸屯,艰险难拔,士卒伤夷甚多。荀参军打算另寻小道,走马鸣阁道,迂回其后。”
皇帝听了,没有评价这个方法行还是不行,单是说道:“下诏给荀君,有什么计策,尽管大展拳脚的去做,我既已给他全权,就不会再说三道四,只要记得给朝廷报备就行了。”
赵温笑道:“陛下运筹帷幄、宽容大度,颇有光武之风。”
光武皇帝自从平定河北之后便很少有亲自上阵,常常将兵权托付外姓将领,很有一套驭人的本事。赵温知道皇帝常以光武自比,故以此夸赞,皇帝听了也凑趣的笑了起来:“是么?”
这位城府深沉、睿智明断的皇帝笑了一会,便转了话题,说道:“前方粮草转运的可还方便?韦端负责督护粮道,这两日倒也没见他说粮草的困难。”
他知道历史上诸葛亮几次北伐都失败于粮草的问题,秦岭山道的艰险,皇帝在前世的时候就曾与人驱车行过,那么险恶的道路,若是行军征战少了粮草,后果不堪设想。
“陛下料事洞察,今天刚从武都郡来的奏报,言称自氐王窦茂被擒斩之后,韦端便使人征讨其位于下辨的寨垒,获其谷物数万斛。不仅如此,武都郡内大户、羌氐也纷纷主动献纳粮草,以供军需,算起来,粮草应在十数万斛。”提起这个是,赵温也是由衷的高兴,这些天他既要忙着储粮备旱、又要忙着与马日磾、董承等人精打细算的挤出粮草支应前方战事,可以说是焦头烂额。
皇帝在心里盘算着,一个士兵平均每月要消耗三石至一石半的粮食,打仗的时候消耗多些,就算是每月三石。如今阳平关下有近两万正规军,三四万的民夫、杂兵,算起来一个月要消耗十几万石的粮草。
这还没有算上运输途中折耗的飘没成本,如今韦端从武都得了笔横财,虽然少了些,但武都与阳平的距离、跟长安与阳平相比少了很长一段路,中间也不需要浪费太多粮食,无异于是给朝廷减轻了很大的压力。
韦端在无形之中给朝廷省下了一大笔粮草预算,这笔预算正好解决了皇帝刚才一直思虑的问题,可以让他拿去做别的用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