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判天下租赋多少之数,物产丰约之宜,水陆通途之利。”————————【旧唐书.职官志二】
温室殿中,皇帝已命人关上窗子,从窗边缓缓走了回来,口中说道:“我听说蝗虫喜产卵于土中,俟天时转暖,便从土中钻出,为祸乡野。如今趁着冬日天寒,黎庶无事,蝗虫又尚未生出,可诏使各地郡县督促百姓在地里挖采虫卵,以备不虞。”
‘蝗虫不是鱼虾所化的么?’
众人心里无不泛起这个念头,就如同腐草为萤一样,这时代的人总对一些不了解的事物妄议猜测。但谁让对方是天子,说是蝗虫产卵生虫那便是吧,众人也没有质问的必要。只是在心里想着,各地郡县的官吏好不容易在考课的督促下忙碌奔走半载,正打算好好窝冬休息,这下子又要不得空了。
赵温窥见皇帝眉宇之间仍带着忧虑,想了想,宽慰说道:“陛下,天灾非人力所能及。灾象一生,便人心浮动,陛下是天下表率,四方仰望,无不盼着陛下振作奋发,还治世于黎庶。”
皇帝点了点头,打起谨慎道:“大司农,少府二人皆在?”
“臣等在。”刘和、张昶齐声说道。
皇帝指了指案上的几封奏疏,悠悠说道:“今岁租税共有麦粟四百八十三万石、三千三百五十二万钱,虽然不多,奈何当下时局如此,朝廷上下也只能暂且忍耐艰难了。”
鼎盛时期的朝廷每年岁入都有两百多亿,即便是孝桓、孝灵时期,征羌之战随便哪一次都是耗资数亿。而如今的汉室实力简直衰微到了极点,光是凭着司隶一地与并州、雍凉等贫瘠之处的财赋还不如昔年的一个零头。
朝廷岁入的减少,除了朝廷实际统治区域缩水、民户饱经战『乱』天灾,死伤流离以外,更还有别的因素。皇帝心里明白,若不是时机未到,屯田与水利能基本解决粮食问题,他早就推行更强硬的经济改革方案了。
看出皇帝脸『色』阴晴不定,张昶心里一突,赶忙补充说道:“当初孝灵皇帝时,为御羌叛,在三辅囤积了许多钱财兵甲;此外,从郿坞抄获的董贼家财尚有剩余;以及河东反贼的抄没所得。虽然朝廷比年用兵、募民屯田、征役修渠、整治驿道等等大政要事,所费不止亿万。但好在府库本就殷实,算上今年岁入,朝廷尚存麦粟五百余万石,钱六千余万,各地府库也按往例有所结余。”
皇帝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他清了清嗓子,说道:“去年朝廷由于经历了董贼就戮、李郭反叛等事,我亲政不到半年,各类大政才铺开不久,未见成效,我也没有细问去岁朝廷岁入的去向。今朝正好诸公皆在于此,尔等一个是大司农、一个是少府,都是朝廷理财的大臣,理应畅所欲言,说一说这笔岁入该如何用才是。”
听到这里,张昶倒是没急着回话,反而是先看了身为中朝官的度支部尚书韩斌,心里头五味杂陈。
起先在尚书台改制的时候,皇帝不仅是将各曹尚书改了个名字,而且还将各曹的权能拆散重并。譬如现今吏部就主要是由负责考课诸州郡政绩的三公曹、以及吏曹的选举职能合并而成;而吏曹原有的另一个祭祀的职能,则转给了新设的礼部。此外,皇帝还裁撤了主管土木与苑囿的民曹,将其部分功能分给了少府等官。
但无论怎么改,尚书们的大体职能、权力都是不变的,反而是有些部门因为改制后权力还得到了增长——譬如当今炽手可热、连尚书令都要给几分面子的吏部。
至于度支部,则根本不是从原有的六曹分拆出来、或是另外改名的部门。它是皇帝新创立的尚书,职责是长官全国财富的统计、调度、支配,故称‘度支’。
它的权能看上去与大司农、少府有些重合,但细细想来,却又不是那么回事。因为它自创立以来,从来不经手任何一笔财货,但是它却要掌握朝廷所有财货的来源与去向,就算是为皇帝管理私财和负责生活起居的少府,用的每一笔钱也都要经过度支部的审核同意。
如果仅是如此的话,那也只是用钱谷时受些监督、调用财货时流程麻烦一些罢了,可现在看来,却并非如此。
张昶尚在出神,一旁的大司农刘和先是说道:“禀陛下,百姓赋钱,吏俸皆用其半。如今朝廷公卿及其下官吏众多,地方上的开支却很少,又依制度,凡诸受俸,皆半钱半谷。故而诸官一年需发俸二千余万、麦粟二十余万石。”
“那其他开支呢?”皇帝问道。
这些开支早在来时便与张昶算好,也跟对方通过声气,刘和默记于心,此时诵道:“各军一年需费粮二百余万石,而养兵之费除却粮草以外,还要兵甲衣袍、犒赏俸禄、创伤医治等费,折算之后,亦需一千五百多万钱。此外,各地道路整治、河工、城墙修缮等,耗费也在千万以上,只是这些尚需各地郡县上报调度,故而一时难算。”
说完了大司农负责的军政财务,刘和便转头看向张昶,张昶反应过来,接口说道:“宫中用度、营缮、赏赉等事,所需也在千万上下。”
“这么算来岂不是勉强够用?”皇帝眉头大皱。
去年的时候靠着前代以及董卓的经营积累,家底还算富实,供皇帝在半年之内发起了好几次军事行动、甚至还有屯田、河工等各类花钱的窟窿。几番挥霍下来,皇帝一时竟忽视了朝廷当下还很穷困的事实,一想到明年将会出现的旱灾、兵事,这结余的五百多万能否够用,就成了皇帝心中的愁结。
张昶心中一喜,他借着刘和理财不久,稍显生疏,在与他计算来年开支的时候有意虚报了些,就是为了让皇帝知道国用不足,好顺势进谏明年修养一年生息。何况此时又有了旱蝗当做题目,他心里便更为笃定了,开口欲言道:“陛下……”
“陛下素来清俭,未央宫宫室多残破,陛下也只诏准修葺前殿、掖庭、温室等处。而掖庭也仅有一后二贵人,宫人黄门鲜少,这营缮一处又从何开支?”旁边突然有人生硬的打断了张超的话,声音冷冽,透着一股咄咄『逼』人的气势:“还有这赏赉,非是定规,乃是特例才有,岂能纳入必要的开支之列?”
张昶面『色』微变,定睛看去,原来这说话的正是他一直在下意识的提防、无端害怕着的度支部尚书韩斌。
皇帝瞧见两方神『色』,心里顿时亮如明镜,也不顾张昶如何支吾,径直问道:“度支部可有进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