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学须静也,才须学也,非学无以广才,非志无以成学。”————————【诫子书】
时近中午,方才在城外坡上到还不觉得,等皇帝一行人纵马奔驰返回长安,直到宣平城门楼上黛青『色』的瓦菲已遥遥在望,众人才觉得汗透衣背,身上也开始渐渐变得热了起来。
行至宣平门外,皇帝忽地勒马停驻,众人收紧马缰,好奇的看向皇帝。
“太学就在宣平里附近?”皇帝才想起来似得,笑说道:“正好腹里饥饿,我等干脆就到太学用膳去。”
崔烈骑着马好不容易才跟着队伍跑过来,一把老骨头都快被颠散了架,此时他脸『色』发白,汗涔涔的说道:“不如让老臣先去知会太学祭酒一声,好做筹备?”
皇帝微微摇头道:“既是微服而来,便不可显摆招摇,就这么过去吧,也正好瞧瞧平日里的太学是什么样。自打太学建成以来,我还没去见识过呢。”
说完,他的目光在众人身上依次停留了一瞬,自己与荀攸、贾诩等人的衣着倒还好,从外表上看就是个出城踏春的豪强子弟。只不过跟随着他们几百名骑兵身上都是作战时才穿的襦袴戎服,寻常人一眼就能看出他们要么是当兵的、要么就是豪强部曲。这与皇帝低调微行的方针大相径庭,而且带着这么多骑兵护卫跑到太学去实在是太显眼了。
“公明。”皇帝唤道:“你让这些羽林骑都回去,选几个得用的跟着就是了。”
自从第一次微服便遭遇刺驾的事件后,皇帝对自己的出行格外留心,身边带徐晃、高顺这样能力出『色』的武将带兵护卫,顺便还能增进君臣之间的感情。直到卫士令高顺转拜中垒校尉后,不怎么方便随皇帝微行,于是便常由徐晃与新任卫士令王忠负责皇帝的安全。
“陛下。”徐晃在马上欠身说道:“闾里闹市,就这么几个人,臣恐怕……还是多带些人随行护卫吧。”
“不都是说‘北阙甲第,宣平贵里’么。既然是长安城少有的清贵之处,自然不会有什么丑类恶物。”皇帝笑着说完,复又问向一旁默不作声的王凌:“彦云,听闻你将长安治理的盗贼绝迹,几乎可以做到夜不闭户,当不会再发生那样的事吧?”
王凌有些意外,强笑道:“诺,话虽如此,但太学附近野市众多,陛下万乘之躯,还是得慎重些才是。”
长安本就有作为帝都的底蕴,以往碍于董卓祸『乱』,导致坊市残破。如今随着朝局安稳,王凌夙夜匪解的调理之下,渐渐地使这座百年旧都犹如老树萌芽,重新焕发出生机活力。北阙甲第与宣平里这样的地方重新受到拔高,高一等的达官权贵聚居北阙甲第,次一等的则居于宣平里。
豪强贵人的集聚创造了商机,带动了周边的经济,许多商贾钻空摆摊,兜售货物。商贾聚集在权贵聚居处附近,逐渐形成一定规模的野市,喧哗纷扰,不知扰了多少人的清闲,没过多久便被厉行肃清。
直到容纳了千余名师生的太学出现后,太学附近的闲置房屋尽皆被人购置为商铺,专为太学生出售纸笔墨等文具,乃至于常见的几类书籍。更有甚者,由于规定太学生一般情况下不许自带奴仆,所以衣服床褥的换洗都得亲力亲为,于是便顺理成章出现了洗衣『妇』。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这种围绕着太学生衣食住行学等各方面而展开的商铺野市,像极了后世的大学街。虽然在一定程度上方便了太学生的生活,但却给治安、卫生造成了不少麻烦,太学祭酒杨懿屡屡请诏禁绝,却被皇帝拦了下来。
“不是将这些野市重新在太学旁划拨了坊市,将此定为学市了么?”皇帝说道:“怎么?市长、亭长没有管好?”
王凌知道皇帝对他已不像从前那么优待,是故一点小的瑕疵,在往日都可能被皇帝宽解,在此时却极有可能遭受批评。
他如履薄冰,小心翼翼的回答道:“不、此地亭长、市长皆为能吏,为了保证治安,臣每日都派北部尉来此巡视。臣只是担心这地方纷扰喧嚣……”
皇帝哈哈一笑,伸手拍了拍王凌的肩膀,不以为然的说道:“既然如此,那索『性』就将我等护送到坊门吧。”
说完,皇帝便抽打马鞭,驱使着骏马入城而去。
徐晃等人见了,赶紧带人随着跟了上去。
顺着长街一路向西,未过多时便经过一片繁华的闹市,里头店肆林立、重楼叠屋。中午的阳光洒在楼阁飞檐、青石道路之上,照出一片灿烂的图景。市内车马粼粼,人流如织,不远处隐隐传来商贩的吆喝声。在人群中偶尔还能看见三五成群的士子,穿着青衿,或是坐在临街的酒肆中炙狗喝酒、或是在其中高谈阔论、或是临街与商贩讨价还价。
眼前是一副繁华热闹的景象,皇帝深深的感慨、陶醉其中,一旁的崔烈看到这场景却忍不住摇头叹息。
皇帝问他缘故,崔烈答说:“太学附近如此繁华,喧闹不堪;学子与市侩争价,长此以往,有谁能静下心来读书?”
崔烈本是极为反对在太学附近修建坊市的,在他以及许多人的眼中,读书是修身养『性』,需要在清静的地方才能增进学识,培养品『性』。
“孟子幼时,居处近于墓,而习丧葬;近于市,而效贾人炫卖;近于屠,而学屠狗。是以孟母三迁,择邻而居,使其居近于学宫,孟子乃受礼教。”崔烈有板有眼的说道:“先贤尚且易为外物所『惑』,何况俗人凡生?”
皇帝脸『色』不改,笑着说道:“孟子当时年幼,天『性』未定,易『惑』于外物,如今太学生都是十五岁以上,心『性』成熟,当不至于此。”
两耳不闻窗外事,只顾着埋头苦读,最后即便做了官又能如何?还不是两眼一抹黑,连最基本的百姓生活、坊市情况以及与人交往的方式都搞不清楚,到头来还不是学成一个书呆子、庸官,遭人蒙蔽?
皇帝一直信奉知识从生活中提炼而来;能力从实践中锻炼而来的朴素理念,让这些太学生亲近寻常坊市,体验坊间民情、熟悉商贾、学会如何跟‘下民’打交道,这些经验不比经书上得来的道理差。
当然,这些话他暂且还说不得,只是大致解释了一遍自己的理念之后,看在崔烈忧心忡忡的样子,似乎是已经悲观的预见这些学生将耳濡目染、受到市侩之气。皇帝不由得说道:“学市吵闹,扰人修习学业,这的确不妥。彦云,你回去之后下发公牍,申明学市不同于东市、西市,严禁喧哗。此外,学市内不许出现女闾教坊、博戏赌坊等有辱士风之所,以免让学子沾染恶习。”
做生意不许人吆喝,这算什么回事?王凌有些诧异,不过他好歹知道这是折中的法子,不这样的话恐怕连学市都开不下去,到头来还会影响到自己的政绩。而皇帝在此提出的学市准入原则也让崔烈等人感到满意,只要没有那些败坏世俗的店子,留着一些文具店、食肆方便学子倒也无妨。
王凌干脆的应了下来,将此事记在心里,至于会不会影响学市的生意,那就与其无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