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洛川喉结滚动两下, 道:“我还小。”
白老笑骂道:“小个屁, 你爷爷我跟你这么大的时候,早都已经扛枪上战场几回了,过来把名字签了。”
白洛川不肯,拧眉道:“爷爷, 你现在分这么清楚干什么,我不要, 你收回去,自己搁着。”
白老依旧让律师把笔递给他,对他道:“我就你这么一个孙子, 不给你给谁?快收着, 小心你爸回头来跟你抢了啊。”
白洛川手里被老人塞了笔,也无法落下一个字, 他喉头哽的厉害,心里更是带着一阵恼火, 啪的一声把笔扣在桌上道:“您不是还好好的吗,弄这个干什么!”
白老催他:“我乐意, 你管我呢, 你就只管签字就成。”
白洛川心里不安, 不肯要。
白老有些急了, 咳嗽了两声, 律师都立刻站起身来小心照顾着,白洛川也伸了手想给老人顺一下后背,但是被老人挥开了。
白老脾气也是大的, 虽然没有早年前的雷霆之怒,但是神情凝重的时候也压的人心里沉甸甸的,他看了白洛川又告诉他一遍:“东西我搁在这了,律师也要留几天,我再给你点时间想清楚了过来,你要是还不肯,就别来瞧我了。”
白洛川张了张嘴,喊他:“爷爷……”
白老瞧着有些累了,对他道:“你出去吧,我歇一会,真是要被你气死,换了别家都抢着要,就你这倔脾气,给都不要。”
白洛川被赶出了小楼,自己在外面站了好一会,见白老也没有松口让他进去的意思,只能回了自己房间。
他手机搁在桌上,上面有两通未接来电,还有一条短信,是符旗生发来的,说之前问到的事有眉目了。
白洛川打了电话过去,那边很快就接起来。
“白少,之前问的事有消息了,给老爷子开车的那个司机之前车子坏了,去我一个表舅家的汽修厂去修来着,后保险杠那略微碰了一下,他说是之前在省城的时候弄坏的,一个学生骑车给擦碰了下,白老心善,让那学生直接走了,这才自己回来修。”符旗生道,“因为那条路是一个地名,黄山路,所以我表舅刚好去那边旅游,就记得特别清楚,时间我也问过了,是4月15号。”
白洛川听见这个日期眉头收敛了一下,15号,前几天下雷雨的日子,也是乌乐闹着非要进房间守着老人的那一天。马走过一遍的路记得清楚,对人的气味也分辨的出,它认准了月中的时间,去闹,去守着,也是怕老人在那一天离开老宅。
白洛川问他:“加油站那边问到时间了吗,是不是也是每个月中都出去一趟?这样多长时间了?”
符旗生道:“问了,是月中,已经有半年多了。”
白洛川哑声道:“我知道了。”
他带着最后一点希望,挂了电话之后,又上网查了一下省城黄山路附近的建筑。
黄山路附近只有一家医院,但并不是省立医院,而是军区医院。
那里最有名的是治疗肿瘤。
白洛川闭了闭眼睛,过了好一会才睁开,他给骆江璟打了一个电话:“妈,我有事要跟您说……”
把老宅里的事和他查到的情况都告诉骆江璟之后,一向果断的骆江璟也有了片刻沉默,但她立刻道:“你在家里陪着你爷爷,哪里都别去,妈妈很快就到。”
白洛川点点头,道:“好。”
骆江璟连安慰儿子的时间都没有,迅速去准备各项事宜。
***
米阳晚上睡觉的时候,听到外面窗户那有细微的声响,像是有人在敲一样。
他起初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是等到过了一会,又听见两声之后,就起身过去看了一下,他住在二楼,白洛川攀着他们家院子里的那可老榆树正好够到他的窗边,正伸着手又敲了两下。
米阳连忙打开窗户让他进来,奇怪道:“你怎么突然过来了?给我打电话就下去开门了,爬树多危险啊。”
房间里没开灯,就一点月光的清辉照进来,白洛川从外面跳进来之后就一言不发地抱住他,埋在在他颈间没吭声。
米阳觉得有些不对劲,轻轻推了他一下,问道:“白洛川,你怎么了?”
白洛川下巴抵在他肩上,过了一会才开口道:“爷爷把老宅和手里积攒的那些东西都给我了。”
米阳愣了一下,也没有料到会有这样的事。他记得离白老去世至少还有几年的时间,总不会是现在,而且上次去看老爷子好端端的只是略微清瘦一些,看不出什么异样。
米阳和他一起长大,这个时候知道白洛川心里难过,尤其是『露』出这样难得脆弱的一面,他自己心里也难受起来。伸手也抱着他,拍了拍他肩膀安抚道:“没事的,或许白爷爷就是想给你呢?他一直都疼你,你也先别想那么多,现在不是还没去大医院检查吗?我们一起去劝劝他,去京城找大医院检查一下,总有法子的。”
白洛川抱着他的手臂紧了紧,哑声道:“好。”
米阳又对他道:“白爷爷如果去京城治疗,我们读书的时候就能去陪他,我看了学校去年的课表,我课程少,可以经常过去陪白爷爷。大学寒暑假时间也更多一些,白爷爷想回来,我们到时候就多回来陪他一段时间。”
米阳又笑了一下,轻声道:“你要是没空,我就回来陪着他,咱们轮流换班啊,好不好?”
白洛川哽道:“好,我明天要出去一趟。”
米阳立刻道:“那我去陪着白爷爷,我感冒已经好了,再戴个口罩吧,保险一些。”
白洛川勉强笑了一下,对他道:“爷爷今天把我赶出来了,他要是赶你走,你别难过,他年纪大了,又生病……”
米阳笑着点点头:“你放心,我是客人啊,白爷爷不会赶我走的。”
第二天一早,白洛川只身一人离开,临走的时候还是不太放心,又绕到后面去看了一下白老那边。
米阳已经到了,正坐在小客厅里和白老下棋,一老一少看起来非常和睦,白老还笑了好几次,瞧着心情不错。白洛川在窗外小心看了一会,确定没事,这才放心离开了。
一直到晚上,他才回到白家老宅。
白老虽然和他隔开住,但依旧让厨师照料他的三餐,晚上还给他留了饭。
白洛川吃不下,拿起来几次勺子都抖的厉害,他搁下餐具,淡漠道:“我在外面吃过了,回楼上睡了。”
他这几天一直都在外面跑,留下照顾他的人也不觉得有什么,收起了东西回去跟白老说了一声。
白老听到之后,略微皱眉,挥挥手道:“算了,随他去吧,可能在外面吃过了。”
医生在一旁给他拿了『药』来,听见笑道:“您这么担心他,就干脆让他过来吧,何苦分开两边住呢?”
白老哼道:“他不听话,这倔脾气,也不知道像谁。”
医生又带了一杯热水给他:“您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您都说他倔地有种,特像您年轻的时候。”
白老爷子听见笑了一声,他接过『药』吃了,看着外面叹了一声却也没再多说什么。
骆江璟很快就回了山海镇。
她这次来不但自己过来,还带了两位专家,就差把救护车开到白家老宅门口了。
白老也早就料到会有这种情况,把她叫进去单独谈话,骆江璟出来的时候眼圈都红了,但也不敢再开口提这些,只让白洛川去说。
她对白洛川道:“你爷爷平时最喜欢你,你去跟他说说吧,或许他会听你的。”
白洛川点点头,又问她:“我爸呢?”
骆江璟道:“在路上了,他也着急,今天晚上就能到。”
白洛川这才走进去。
这是白老把他赶出来之后,他第一次再被批准进入小楼。
白老没依旧坐在小客厅里,衣衫穿戴整齐,领口几十年如一日的笔挺,即便不穿着那身儿军装,也带着骨子里的刚硬气势。
白洛川在他对面坐下来,对他道:“爷爷,那医院我去了,医生说不能告诉我,我不肯信,又去问了院长。”
白老抬头看向他。
白洛川缓声道:“院长就是那天跟律师一起来的那位爷爷,我一眼就认出来了,他一直问他,他就跟我说,他和您是老朋友,您瞒着家里已经治疗半年多了,每个月15号都要去一趟,是……胃癌,对吗?”
白老神『色』有些动容,过了好一会,才点了点头道:“对。”
白洛川眼圈红了,坐在那道:“您为什么不告诉我?”
白老叹道:“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老话不是说了吗,‘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我都这把年纪了,从一开始就没想到会活这么久,已经知足了。你『奶』『奶』生病那会儿,我硬『逼』着她去医院,什么仪器都用了,『药』也是大把的吃着,胸口切开那么大一道口子,她临到最后的时候求我,说不想输氧了,让我把氧气管给她拿掉。”
白老看着窗外,夏日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他一半身子坐在光下,另一半在房间的阴影里,脸上带着些回忆和落寞。
“我那个时候舍不得她呀,不肯听,我知道,她一直怨我呢。”
“我就想,活着有什么不好?多看看这个世界,好不容易国泰民安了,都能吃饱饭了,活着有什么不好啊。”
“我能看的,该看的,都看够啦,去年做治疗那会,我就想着,我怎么也要撑到我孙子考上大学,以后再见了老伴儿也好跟她吹吹牛,让她别再那么怨我,起码我把你照顾的还不错呀。”
“现在你考上大学了,我觉得特别知足,也不想再治疗下去。半年掉了20多斤呢,再治我这把老骨头也撑不住啦,等那个时候太难看了,我怕吓着你们。”
老人一双粗糙的手放在白洛川脸上,给他胡『乱』擦了两下,毫不客气地嗤笑道:“几岁了,还哭?还要不要点体面了?”
白洛川点点头,紧跟着又摇头。
白老都被他气乐了,对他道:“你听话啊,爷爷这些东西都留给你,回头你要是过的有什么不如意了,你爸妈看你不顺眼,你就走,甭受他们的气。”
白洛川抬头看着老人。
白老爷子神情一如既往的慈爱,那双眼睛里带着些微的浑浊,但又像大地一样带给人力量,是他最坚实的后盾。
白洛川对他道:“爷爷,您……您想不想看我成家立业?”
白老还未回话,白洛川就抓住他的手,看着他道:“您想看吧?我保证,我三年……不,两年就行,您给我两年时间,我能提前完成学业,然后我自己打拼出一份儿事业,您要是给我的时间再多上几年,我保证让您抱上曾孙!”
白老瞪着眼睛道:“胡说八道,ta……”他把那个音含糊过去,恼怒道,“怎么生?!”
白洛川肯定道:“能!”
白老爷子吹胡子瞪眼,看着他没吭声。
白洛川眼睛里带着光芒,对他道:“真的,您相信科技的力量,报纸上不是都写了吗,试管技术多发达,对了,您留给我这么多钱,就不怕我大手大脚地花了?尤其是那些古董,我手笨,万一不小心一天砸一个,那可怎么办?”
白老:“……你敢!”
白洛川又道:“而且我最近还喜欢上跑车了,您不看着我,我就『乱』买东西,一个月买四五辆跑车,全搁在家里落灰。”
白老抬眼看着他,气地现在就想吃『药』。
白洛川蹲在他身边,把脑袋搁在老人的膝盖上,小声念道:“您给我再多钱也没用,您得看着我。”
白老抬了抬手,把掌心放在他脑袋上顺着抚『摸』了几下,叹了口气:“知道了。”
白洛川趴在那不起来。
白老就笑着拿拐棍轻轻打了他一下,对他道:“去,趁着你爸还没来,把那合同签了,他来了又要唧唧歪歪讲一堆大道理,懒得听他说话。”
白洛川试探道:“我签了您就跟我去京城治疗?”
白老又拿拐棍给了他一下,道:“去,去!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我跟你去成了吧?”
白洛川这才高兴起来,三步两步走过去,在那文件上签了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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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敬荣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他没有敢去打扰老人,只把跟在老人身边的医生请到书房认真询问了一些情况。等从书房出来的时候,也是红了眼眶,生老病死由不得人,但身为家人,猛地听到这样的事,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医生道:“洛川白天已经劝过了,我听着老爷子的意思是要松口,明天你们再劝劝。我半年前就一直说,老人不听,也不让我告诉你们,我也是没有办法……”
白敬荣点头道:“不怪您,您照顾父亲多年,我应当说声谢谢。”
医生摆摆手,他跟了白老多年,这份感情也很深了。
白敬荣一夜未眠,根本没有睡意,骆江璟劝慰他到天『色』泛白,她白天也坐了很久的飞机,又转车请了专家医生,实在疲惫的厉害了,慢慢睡了过去。白敬荣躺在那心里烦『乱』,干脆起身出去,在老宅里转了一下。
他原本想转上两圈,等天『色』大亮,就喊上儿子去白老那边问问父亲治疗的意思,但是刚走到庭院那,就看到白洛川从外面翻墙进来。
白敬荣站在那,拧眉道:“你去哪儿了,一晚上没回来吗!”
白洛川看他一眼,脸上原本的一丝笑意也收拢了,没吭声就往院里走。
白敬荣呵斥道:“你给我站住,还有一点规矩没有,大人跟你说话听不到吗?”他原本就因为父亲的病情一直心里着急,之前还想等儿子起床之后去喊他,但是现在瞧见老人病重,儿子依旧半夜出去玩乐,一时怒火就涌上来,“白洛川,现在是什么时候,你就出去一晚上不回家?!你在学校里考试,考的那些分数都是考给谁看的?成绩好,就可以『乱』来是不是!”
白敬荣呵斥道:“你给我站住,还有一点规矩没有,大人跟你说话听不到吗?”他原本就因为父亲的病情一直心里着急,之前还想等儿子起床之后去喊他,但是现在瞧见老人病重,儿子依旧半夜出去玩乐,一时怒火就涌上来,“白洛川,现在是什么时候,你就出去一晚上不回家?!你在学校里考试,考的那些分数都是考给谁看的?成绩好,就可以『乱』来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