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云山有一片园林, 被暂时做行宫用。
晚间时候,皇帝在园子里又玩了一会儿, 然后清沅陪他做功课,给吴太后写信。皇帝而今已经能流利写长信。
写完了之后, 清沅看了看,发现皇帝信中虽然把今日一日的经过都大致写了, 却一个字没有提到燕王。
她心下微疑,但还是夸皇帝信写得好,并帮皇帝把信封好。
皇帝躺在床上准备睡了,只是还要清沅坐在床边陪他一会儿。清沅用手指轻轻梳着小孩柔软的头发, 低声和他说话。
“明天去爬山吗?”小皇帝问。
清沅柔声说:“对,明天去爬山,山上还有个水潭, 传说是神仙留下的大脚印。”
小皇帝就问清沅神仙的故事。清沅给他讲古, 说完了一个故事,小皇帝还要再听一个。
一连说了好几个故事,小皇帝才满足。虽然是夏日,但山间夜晚还是有些凉意, 清沅为皇帝盖好薄被。
小皇帝忽然用小手抓着清沅的手,小声说:“沅姑姑,你是被皇叔抢来这里的吗?”
清沅失笑, 她摇摇头:“不是。我是你皇叔邀来的,他没有抢我。”
小皇帝只是看着她,似乎在认真分辨她有没有撒谎。清沅柔声说:“陛下想, 要是被强『逼』来的人,会玩得开心吗?”
皇帝犹豫着摇摇头。清沅又说:“我知道了,是不是太后告诉你的?”
皇帝立刻说:“不是!”
清沅笑道:“太后对我有些误会,等我和你一起回去,就对太后解释。”
皇帝不说话了,他默认了。清沅与他勾了勾小手指,柔声说:“就这么说好了。”
皇帝点点头:“说好了。”
等皇帝睡着了,清沅才起身离开,她去了燕王那里。
燕王也早早躺下了。他今日用了晚食,之后就不太适意。清沅过来的时候,姚御医刚刚为他扎了几针。
清沅入内,只是坐在一旁默默看着。姚御医是燕王的贴身人,知道清沅与燕王的关系不一般,说话也就不避讳了,只道:“殿下一定要多休息,不能『操』劳,更不可动气。七情内伤,对殿下的病没有好处。”
对燕王来说,不过是些老调重弹。清沅却听得认真。
姚御医一离开,清沅就坐在他身边,问他如何了。
燕王只能蜷着身子,道:“还得休息一阵。”
清沅这才明白,原来他这段时日不用晚食就是因为这个——吃了就疼痛,只能这么熬着。
她忍不住道:“你的身子才是最紧要的,其他都不算什么。你该听御医的,不要绷得太紧了。张弛有度才能长久。”
燕王握着她的手,只是虚虚的,使不上力,他低声道:“我才三十出头。一般人正是建功立业的年纪,我就既不能劳累,又不能大喜大怒,与废人有什么两样。”
清沅好气又好笑:“殿下要愧杀天下凡夫俗子了。你赶在三十岁时候已经把能建的功业都建完了。再者你这样的要算废人,那朝中就全都是尸位素餐了。”
平日要有旁人这样夸他,燕王都不当一回事,但清沅这么说,他心中立刻熨帖起来。
“而且你对皇帝那边,实在是用心,甚至是太用心了……”清沅道,“这样能不累么?”
燕王心中刚一暖,一听这话又觉得她像要为吴太后说话。人一病,脾气也容易大,他道:“你是不是还想着吴太后,见缝『插』针就要为她说话!”
清沅道:“御医才说了什么……”
她扭过头去,苦恼道:“你这样子,我回京之后怎么办?”
若她真与燕王成婚,那她与吴太后就是妯娌,岂能少见面?吴太后定要拿这个做文章的。到时候她与吴太后说一句话,难道燕王都要气不过么?
但燕王这时候又在养病,她更为他的身体担忧,不会与他争吵,只是扭过头去,用帕子『揉』了『揉』眼睛。
燕王躺在那里,见她脸上似有水光,心下有一丝愧意,清沅的话说得并不错。
他拉住她的手,叫她看着自己。
清沅垂着眼睛,道:“总之都是我的不对。”
燕王道:“我对皇帝这样,一半是为了皇帝,一半是为了我自己。孩子学东西就这么几年时间,我若不把我的想法灌给他,别人就会抢着去。等皇帝十几岁时候,又岂会再听我的话?所以我只能趁着现在……”
清沅听他这话,大有希望皇帝继承他的遗志的意思,正要张口说话。燕王又道:“清沅,等皇帝十五六岁时候,就该亲政了。到那时候,我就携你隐居,我们四处走走看看。就像今年夏天一样,只是没那么多事,没那么多人打扰……只有我们两个人……”
他从枕边『摸』出一只玉坠,形状质地都像当年清沅父亲为她做的那一块,他将玉坠系在清沅的衣带上,低声说:“清沅,嫁给我。”
清沅听他描述将来,心都被他捏住了,她抚着那玉坠,道:“你这个人,有时候真可恨,真可气,有时候又真可爱,真可亲。遇见你之前的十年,我都是最冷静从容的,如今为你一颗心整日都飘飘『荡』『荡』。”
燕王道:“那就答应我。”
清沅仍不直接回答他,燕王心中失落,但他岂会这么容易就被挫了勇气。清沅能随他一起出游,那事情已经准了八/九成了,只是在这最后总是不松口。他知道她并不是不想嫁,只是仍有顾虑。
他甚至知道她的顾虑是什么。他本来打算等到婚后再慢慢解,反正等两人成了夫妻,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然而清沅却是个固执的,她不要这样含糊不清就嫁了。
“你若是为了顾太后的事,什么时候说都可以,”他终于对清沅做了保证,“我绝不『逼』你。”
清沅终于道:“你病着,我不想你在病中听这些。等你好些了……”
燕王道:“沅妹,难道你以为我听了这些,就会不想娶你了?”
其实就算清沅不说,他也知道许婕妤的死与顾太后脱不开干系。他想知道的只不过是更具体的事情。许婕妤走的时候到底什么状况,是否痛苦,有没有留下一言半语。
清沅听他这么说,突然委屈。
“我前两天夜里做了一个梦,梦到你说这一切都是圈套,都是为了让我说出真相。”
燕王苦笑,他这会儿好些了,半撑着身子坐起来,清沅扶起他。他将清沅搂在怀中,道:“你是最聪明的一个,怎么说这样的傻话。谁会下圈套,把自己都设计进去了。这要是个圈套,那我才是陷得最深的。”
他吻了吻清沅的额头,道:“你要想把事情都在婚前说清楚,我就随你。”
清沅也抱住他,他们又温存片刻。之后清沅看他喝了『药』,让他好好休息,有什么话,这段时间可以慢慢说。
第二天燕王起得迟,精神好了许多。皇帝早起了,由侍卫陪着呼呼喝喝在院子里学剑,燕王起来的时候,皇帝已经练完了。
小孩子精力无穷,等到登山的时候还是活蹦『乱』跳。幸好有侍卫一路跟着。
燕王要多休养,只稍微走了一段,就乘了凉轿上山。清沅陪他同乘,一路与他讲些霖州的风土人情,和山中的景点。
她从小虽然在京中长大,但在霖州也住过,登云山玩过不少次了。
等到了白鹭潭,众人在此扎营休息。
清沅和燕王喝了茶,然后在潭边散步。此处是一个长条形的水潭,仿佛一只白鹭的身形。潭水并不十分深,夏天时候颜『色』最清澈漂亮。
皇帝看着潭水清澈见底,已经迫不及待要下水玩了。
燕王道:“我在边境时候,要是能见到这样一个水潭,那真是到了仙境了。许多时候在泥潭里滚一滚,能取水喝就不错了。”
清沅知道边境苦,但听他这么说,还是心疼。
燕王已经招呼皇帝过来了:“贤儿!”
皇帝在燕王面前总是格外乖巧,燕王叮嘱他:“只许在浅处玩。”
皇帝得了允许,立刻去了,几个侍卫紧紧跟着他,下水绕在皇帝身边。
燕王与清沅也坐在不远处,一边说话,一边看着皇帝。
清沅带了书信来,坐在潭边看着京中的来信。别的都没什么,有几封清泠写来的,她看得很慢。
清泠大概会在八月生产,那时候清沅应该已经在京中了,正好可以陪她。清泠在信中说自己这时候肚子已经不小了,好在她一向健康,所以不算太辛苦。封海平这一次没有随燕王出行,留在了京中,也方便照顾她。
对自己和封家的事,清泠都算满意。不过她在信中还提到了其他一些事情,她告诉清沅,京中人都知道诚国公与她和离了。又因为京中传闻燕王这番去霖州,就是为了清沅,所以京中有不少难听的话。
清泠提醒她,回来之后一定也会听到这些话,要她做好准备。
清泠说的这些,清沅已经预料到了。
京中哪能不非议呢?不论是太后这边,还是燕王这边,都不喜欢这门亲事。两边一起推波助澜,谁都不会怜悯她和燕王。
清沅将这封信折起,不在脸上显『露』半分焦虑。这些她都不在乎了,更不想让这些破坏此刻的好风景。
她抬起眼睛,燕王正背对着水潭,在专心看远处的地势。她看到皇帝正在水中泼水玩,她给皇帝使了个眼『色』,皇帝一怔。她微笑着点点头,又悄悄用手指指了指。
皇帝用竹舀子舀起大捧水就向岸上一泼。
那一捧水直直溅到燕王身上,他蓦然转身,用力挥着胳膊。皇帝和清沅都哈哈大笑起来。
燕王一笑置之。清沅起身,一边笑一边帕子为他擦拭。他握住清沅的手,说:“在这儿,别跑。”
清沅笑着说:“我跑什么?”她有些不明所以。
燕王就开始脱了鞋袜衣服,他说:“我在宁州都是这么下水洗澡。难得这样的水潭,不去游泳可惜了。”
清沅的脸红了,她扭过头去。燕王已经『裸』着上半身,跳下了水,他叫清沅:“不许跑!”
清沅微笑着看他。阳光落在潭水上,他的身体她看得清清楚楚。
他肩上的伤,背上的伤,还有瘦窄优美的腰线,她全都看得清清楚楚。
燕王带着皇帝在潭中游泳,又让侍卫先带皇帝上去休息。他一个人在潭中游了两圈。清沅坐在水边,静静看他。
等他终于停下来,游到岸边,清沅蹲下来,她伸手戏水,他正好游到她的手边。她柔软纤长的手指在他的肩头轻轻抚过。
两个人就这么看着彼此。
燕王抓住她的手,说:“沅妹,嫁给我。”
清沅终于说:“好。”
作者有话要说: 清沅,本质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