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日, 封海平的祖母约了清沅一起入宫给吴太后请安。
封海平是封家长孙,父亲早逝,由叔叔封将军抚养长大,早早就随叔父去宁州历练。封家老太太十分心疼这个孙子。因大事涉及顾家,需得十分慎重。
清沅与封家的老太太一起到了两仪宫,面见吴太后, 把封海平与清泠的事情禀了。
吴太后心中诧异,她一时以为清沅是来摊牌的——她已经彻底倒向燕王了。
但是又问了几句,封老夫人只提了一句燕王,其他时候都是在夸顾清泠。
吴太后知道自己这时候反对也无用——郎情妻意, 两方家长都点头, 燕王作保。她却反对,就独她一个恶人。
吴太后想, 若不是因为怀疑清沅与燕王有染,这桩婚事倒不失是一桩有利于她的好事。清泠是顾家女儿,封家的长孙娶了顾氏,将来就与顾家脱不开关系了。
“我知道了, ”吴太后笑『吟』『吟』道,“这是一桩大喜事, 早些选日子办吧, 小封也该成家了。”
吴太后又给了封老夫人许多赏赐。
等封老夫人走后,吴太后留下清沅单独说话。
这两个多月下来, 吴太后心里多少有了一个判断。顾清沅如今的处境, 她很清楚, 所以她还谈不上恨她,更多是失望。
吴太后坚持屏退众人,单独与清沅说话。
叶小鸾磨蹭了一下,落在最后出去,吴太后给她一个严厉的眼神。叶小鸾只能惴惴不安地退下了。
吴太后先问新女官的事情,清沅已经为吴太后物『色』好了,事情都谈妥了。冬至之后就可以入宫。这位新女官是老康王妃的外孙女,身份高贵,从小由康王妃教养,对宫廷中事熟悉,这次是清沅好不容易说动的,愿意入宫助太后一臂之力。
这样的人选,当然比叶小鸾强得多。
说完了女官的事情,吴太后又问清沅:“近来宫外有什么新情况?都说说吧。”
清沅沉默了片刻,把庄非玉的事情说了。她不能瞒着太后,让太后还以为庄非玉是她们的人。
吴太后问:“燕王怎么会发现他的?”
清沅道:“诚国府抄家,抄得太仔细了。”
吴太后对庄非玉一事虽然不快,但这桩事情还不是眼下最紧要的。
庄非玉这条线废了,顾清泠又要嫁给封海平,种种迹象凑在一起,顾清沅也像是离背叛不远了。她盯着清沅道:“只是可惜你的一番心血了。如今就是夕『露』巷的私塾还能用了。”
清沅自从那晚从燕王府回去之后,就隐隐有一种感觉——吴太后大概要对她起疑了。
她和燕王之间越来越过分,再有清泠和封海平谈婚论嫁,事情太容易暴『露』了。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她那天完全是『迷』了心窍,才会主动去燕王府。吴太后只要听到一丝有关这件事情的风言风语,立刻就会起疑。
她听吴太后提夕『露』巷,就道:“我一定会好好经营夕『露』巷。”
吴太后道:“那你年前,在夕『露』巷再办一次诗会。我要这一次动静更大。这一次,要让京中人都知道顾太后是燕王杀死的。”
清沅立刻道:“不可!”
吴太后看着她,冷冷道:“有何不可?顾太后难道不是他『逼』死的?退一万步说,即便许婕妤是因顾太后而死,那也是皇后管理六宫之事。何况许婕妤的事本就是他的妄想。而他『逼』死顾太后,就是子杀母,是天理难容的悖逆之徒,天下人人得而诛之!”
清沅心中大震。
吴太后站起来,看着清沅道:“这些话,不是你一年半之前对我说过的么?”
清沅苦劝:“太后,我那时候一样说过,这要放到最后,是杀手锏。要等皇帝长大,彻底清算燕王的时候……太后,要忍得。”
吴太后说:“但近来我越来越觉得那一天遥不可及。我想立刻就看到成效。我再问你一次,你同不同意?”
清沅冷静道:“太后三思。近来燕王对太后渐渐放宽,女官一事上,他对太后做了让步。还有皇帝来见太后的时间,也有所增加。如今形势平缓许多,太后应该趁此机会休养生息,尽力陪伴皇帝,在宫中巩固人手。如此三五年后,皇帝也大些了,燕王……”
她本想说“燕王年龄增长,身体更不如现在”,但却无法说出口。
吴太后淡淡问:“燕王如何?”
清沅道:“燕王执政久了,必然会有纰漏。太后只要忍到那时候……”
吴太后走近她,与她靠得极近,两个人都能闻到彼此身上的淡淡熏香。
“是啊,”她柔声微笑道,“我一直记得。你对我说过,要忍,要等。但是清沅……”
她伸手轻轻抚过清沅的脸:“你如今劝我忍,和一开始劝我忍,还是一样的心境么?”
要清沅做这件事情,不过是她的试探罢了。
清沅几乎屏住呼吸。吴太后的手指顺着她的脸颊滑到下巴,她用指尖轻轻抬起清沅的下巴,低声喝道:“看着我!”
清沅抬起眼睛,与她对视。
吴太后『逼』她回答:“你还敢对我发誓,这劝阻十成全是为了我?没有一丝一毫是为了燕王?”
清沅反问:“太后听说了什么!”
她心中明白。吴太后一定是发现了蛛丝马迹。近来又是事情全都撞到一起——清泠的婚事,庄非玉的暴『露』。再加上她自己的大意。被怀疑只是早晚的事情。
但她还想挣扎一下。
吴太后猛然推开她,道:“跪下!”
清沅应声跪下。
吴太后道:“你不必问我听到了什么。你该想想你自己做了什么。这时候坦白还不晚。”
清沅知道这时候是万万不能坦白的。再说她能坦白什么呢?燕王连一句招揽的话都没有说,说的全是男女私情。
她能坦白自己是『色』令智昏了么!
她沉默地跪着。
吴太后道:“好,好。你以为我离不开你么?”
清沅叩首道:“妾万万不敢这么想。”
吴太后冷笑一声,道:“我已经让叶小鸾去天极宫了。她会跑过去,急急忙忙找郑十九,告诉郑十九,她是偷偷从两仪宫跑来的,着急找燕王。因为她无意中听到我要对你用酷刑,似乎是与燕王有关。”
清沅一颤,吴太后说:“你说等一会儿,燕王会不会来两仪宫?”
清沅不说话。
吴太后又问:“你又盼不盼他来?”
清沅面『色』苍白,咬紧了牙关。
吴太后说:“你是既怕他来,又怕他不来。对不对?顾清沅,我们都是顾太后身边的人,贪心都是一样的。”
她不再说话,就让清沅跪在那里。
约莫过了静默的小半个时辰,有宫人在外面高声道:“太后,燕王殿下到。”
门被从外打开。
一众人簇拥着燕王入内。
清沅只觉得眼前一亮,但她同时心如死灰。
吴太后仍端坐在那里,看向燕王,淡淡嘲讽道:“殿下怎么突然来两仪宫了?”
燕王只看到了跪在那里的清沅,她仍是完好无损的。他冷冷看了一眼吴太后,大步走过去,拽起清沅。
清沅僵硬得像一块石头,她动不了。但成年男子的力气,她哪里抵抗得住,她硬生生被燕王从地上拽起来。
她好像被野兽们撕成了两半。
燕王拽着她就向外走。吴太后开了口:“殿下,朝秦暮楚的人,我是不敢用的。你呢?”
燕王看了一眼清沅,她已经泪流满面。
清沅终于趁着这一瞬挣脱了他的手,她又向太后跪下,重重叩首,道:“请太后允许我留在京中,料理完舍妹婚事,之后就回霖州老家休养。”
吴太后终于一声叹息,道:“好。”
她得意看向燕王。
燕王没有特别紧张,还算从容,他仍是抓住清沅的手,将她拖了出去。
他一直把清沅拽出了两仪宫。一路上女官宫人全都看见了。叶小鸾也看到了,她只是扭过头去,但还是忍不住又看向他们。
到了殿外,燕王干脆把顾清沅整个人横抱,带上了他的车辇。
一上了车辇,帐子放下,这封闭的车厢中只有他们两个人。清沅再也绷不住,她问:“你为什么来!你难道看不出这是太后的设计么!你会看不出么!”
燕王抱住她,紧紧抱她在怀中,用帕子擦了她的额头——她刚刚重重叩首,那里已经红肿起来。
清沅在他怀中还不断挣扎,不让他触碰,他不耐烦起来。
“你死了心吧!”他大声道。
清沅怔住,燕王道:“你总要选一边的。要么是她,要么是我。她已经放弃你了,只有我,无论你如何……”
他满目痛苦,清沅心头颤抖。
她终于伸手环抱住他的腰,燕王紧紧揽她在怀中。清沅低声说:“我会回霖州。”
燕王低声道:“听着,在霖州等我。”
清沅不回答,她只说:“等清泠结完婚,我就回去。”
燕王握住她的肩,让她看着自己,说:“清沅,在霖州等我。”
清沅仍不说话。燕王叹气,道:“明年,我一定去接你。”
清沅终于低声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