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定下“一年之约”之后, 燕王竟然再没『逼』问过清沅。
清沅暂时得到了喘息的机会。一年时间太短,她要在这一年里想好怎么应对明年的三月初三。春光最好的时候, 她可不能让它变成死期。
但一年时间又太长,足以发生太多事情。她不知道什么事情就会刺激得燕王发狂。
这段时日, 她没有一天不在想这件事。因为燕王没有一天会忘记这仇恨。
虽然燕王这段时日没有『逼』问清沅,但他还是做了一些有关许婕妤的事情——他追封许婕妤为贵妃, 追封了许婕妤的父母,甚至追封了许婕妤的祖父母,又从许氏宗族中挑了一个据说有德之人,继承了爵位。
清沅想, 燕王这样的人,也不能脱俗,一朝功成名就就大肆追封母族, 好像被顾太后压了那么久, 终于扬眉吐气。
然而燕王能为许婕妤做的,也只能如此了。身后再多风光,许婕妤已经埋骨青山。人死就是死了,“君若泉下有知”这一句话, 不过是梦中才有的痴话。
清沅想,不怪燕王会发狂。
燕王对顾氏的围剿还没有结束。京中凡是姓顾,又得过顾太后提拔的人, 基本都在大理寺走了一遭,有的放了出来,有的就此没了下文。
顾氏女子的处境也变了。已经成婚生子的好一些, 大家族为了颜面总不会轻易休妻。只是苦了未婚姑娘,过去容貌不错读过书的顾家姑娘不愁嫁,如今这些姑娘的父兄遭难,她们当中许多都被退婚,还没说亲的一说是顾家媒人都摇头不愿意做媒。
清沅在婚姻大事上帮不了她们,只能送些银子过去,帮她们度日。
诚国公府损失算小的,因为清沅在,只是将一些顾太后从前的生意交出来,大概有两三百万两银子。其他清沅卖掉了一部分国公府的田产,也能弥补亏空,国公府的场面还能维持住。
清沅的大弟顾晟在霖州老家,也知道了京中这一串惊心动魄的事情。
他给清沅一直写信,担心清沅的处境。清沅不愿意弟弟担心,只说自己因吴皇后庇护,所以不会有事。
顾晟最近又给清沅写信,感叹清沅明智,一直不许他们几个弟弟妹妹上京。他若是一直在京中,这一次一定在劫难逃,说不定还会成为清沅的拖累。
在这信中,顾晟还把地契还给了清沅,说他在老家什么都不缺,又有族人相互照应,倒是清沅在京中,不可少这些傍身之物。
清沅一边读信,一边抚了抚这两张地契。
顾晟信中还提到了二弟和小妹。他们也被京中近来的事情吓到了,不再嚷嚷着要进京了。但是小妹清泠已经十七岁了,还不肯出嫁,今年勉强说了一门门当户对的亲,因为京中近来“倒顾”的风波,那家伯母多嘴议论了几句,清泠就不肯嫁了。
顾晟希望清沅写信说说小妹,让她低个头,嫁过去。
清沅笑了起来。当年她入宫做伴读的时候,小妹才两岁。她与这个小妹年龄相差最大,相处的时间最少,所以大家都知道小妹最怕她这个大姐。
清沅提笔给顾晟写了回信,嘱咐他在老家低调行事,再在霖州附近也买些地产,正所谓狡兔三窟。对小妹的事情,她只说随小妹去,还没成婚就被婆家议论,只怕嫁过去也是有的气受。而且小妹已经闹出来了,低头嫁过去肯定会被婆婆整治。
清沅想象着小妹等到这封信,该是多么高兴。她不禁微笑。
京中顾家和霖州顾家都小心翼翼,但还是有人走了好运。
叶行高虽然是被顾太后召回京的,但是燕王还是优待了他。他近来被提拔为御史大夫,成了燕王治下,第一位得到大力拔擢的外官。
叶老夫人终于在京中找回了脸面。当初棠婳在做公主伴读,本是为当时的太子妃备选,结果却被承平皇帝看中,棠婳一下子成了皇妃。虽然备受宠爱,但京中说什么难听的都有。说棠婳主动勾引,又说叶家姑娘天生媚态,一面想做太子妃,一面却上了皇帝的床。这些话把叶老夫人『逼』的没法在京中呆下去。
如今叶行高做了御史大夫,叶老夫人又能与京中贵『妇』来往了。清沅也给叶家送去了贺礼。
这日正是旬休。赵逊出门游玩,清沅不用去宫中给皇帝上课,府上的生意都交出去了,日常事务也少了许多,她难得这样清闲,在书房慢慢看旧字帖。下人忽然来禀,说叶御史来了。
清沅有些意外。因为一般是叶老夫人来走动,没想到叶行高会再次登门。
叶行高是带着女儿叶小鸾一起来的。
清沅请他们父女喝茶。叶行高不含糊,开门见山就说明了来意,是想清沅收下叶小鸾做学生,让小鸾跟着清沅学字。
清沅苦笑。她近来已经拒绝了许多人,可她拒绝多少,就有多少人求上门。毕竟能与皇帝做同门的机会不多,那些给皇帝上经史课的学士大儒,他们不敢轻易上门打扰。诚国公夫人看起来更容易收徒。
清沅没想到叶行高也会来找她说这事情。
她委婉道:“我的书法并不是当世第一。这样如何,徐老先生那里我还说得上话,我写一封信,小鸾就能和徐老学字,做徐老的关门弟子,岂不是比跟我更好?”
叶行高道:“徐老门下都是男弟子。小鸾在你这里我更放心。”
清沅又推辞道:“如今国公府上四个孩子,我都不是个个都教的,偶尔指点他们一下。只怕精力不济,是多带不了一个学生了。”
叶行高道:“顾夫人,我知道你的顾虑……”
清沅叹道:“你既知道,还登门来,也是为难了。”
她印象中叶行高不该是这样求人的人。
叶行高垂头道:“我只有一子一女。小鸾母亲前年没了,临终前嘱托我一定要照看好这个女儿。”
清沅知道叶行高的事,他只有一妻,没有小妾,不管在哪里都算难得了。但这样反而让她更难做。难道她要因为一个男人对妻子情深义重就收徒?那五花八门的理由够她收十个八个学生了。
清沅默然不语。
她又看一眼叶小鸾。
叶小鸾今日安静许多,只是坐在一旁,静静听他们说话。
叶行高从袖中取出一本小小的册子,递给清沅,低声道:“你还记得这个吗?”
清沅一眼就认出了那是什么。她接到手中,细长的手指在封面上轻轻摩挲。
封面上那四个字已经有些黯淡。
“懿光书社……”清沅喃喃念道。
这是当年她们还在宫中为安平公主做伴读的时候,一起建的书社。那时候她们一起写诗作画,挑了佳作出来,会做成小册子,只在宫妃女官之间把玩,一般不会流出宫外。也不知道叶行宫从哪里弄来的。
清沅翻开册子,她看到了棠婳的诗。她立刻合上册子,只觉得再多看一眼,眼泪就要下来了。棠婳哪里故意勾引过承平皇帝,什么半推半就,其实就是被皇帝强占了。
叶行高道:“若你对她还有一点情义……”
清沅这一次没有再回绝,她又看了一眼酷似棠婳的叶小鸾,说:“你容我想想。”
晚间时候赵逊回来,听说叶御史来过了,立刻问清沅是怎么回事情。清沅说了。赵逊立刻道:“这可太好了!叶御史如今是燕王面前的红人,这样的人你怎么也拒绝呢?”
清沅有些烦躁:“你不懂。”
赵逊莫名:“我是不懂夫人在烦恼什么。但是叶大人爱女心切,我们也能与叶大人交好,这事情对谁都没有坏处。夫人有什么可犹豫的?”
清沅只是冷着脸不说话。赵逊无法,只能又念叨了几句,就去妾侍那里睡下了。
清沅一个人卧于床上,伸手就『摸』到枕头下面那本小册子。在这夜深人静时候,她才能一页一页翻过去细细看。
十五年前的记忆一下子哗啦啦全都回来了。
她看到自己为安平公主誊抄的诗。还有那时候还是太子的先帝,在旁边的注释。她看得边流泪边笑。
她又翻过一页,那是玉苓画的水仙。太子也题了两句诗。但没有丝毫燕王的痕迹。
清沅看那日期算了算,那时候燕王与玉苓应当已经暗生情愫了,却在这册子上找不到丝毫痕迹。
不光这册子,清沅一直回忆不起玉苓和燕王之间有什么苗头,就记得突然有一天燕王就求娶玉苓了。
从现在看,燕王确实能力不一般,他想瞒住的事情当然能瞒住。
但顾太后说的话清沅不会忘记……还有一种可能就是玉苓真的对燕王无意,但是燕王求娶,她又能怎么办?
这天夜里,清沅就又梦到了当年,安平,她,棠婳,玉苓,桐儿,她们在花园中笑闹奔跑。她忽然被燕王拽住。他是十几岁少年的模样,他温柔说:“玉苓,和我走。”
她挣扎起来:“我不是玉苓!”
一眨眼燕王又变成现在的样子,很高,面『色』苍白,他冷冰冰地说:“顾清沅,你只有一年时间。”
清沅一下子吓醒了。
清沅醒后靠在床边坐了很久。天亮之后,她让人给叶府送信——
她同意收下叶小鸾做学生,请叶家择个好日子拜师。
既然这是叶行高和叶小鸾想要的……
赵逊虽然粗糙,但他这次无意中说对了一句话。这件事情对清沅并没有坏处。她甚至可以在这事情上琢磨更多。
叶小鸾拜诚国府顾夫人为师的事,一下子传开了。因清沅这段时间将所有人都拒绝了,其中不乏比叶小鸾身份更高贵的女子。清沅对外只说是因为叶小鸾天资聪颖,异于常人,她起了爱才之心。叶小鸾因父亲在朝中正得意,她又被清沅收做学生,还有那与叶棠婳相似的容貌,无不是众人谈资。她进京这么短短一段时间,一跃成为京中最引人注目的淑媛。
清沅悄悄退到这场热闹后面。众人的目光只看到叶小鸾就足够了。
叶行高为表谢意,除了丰厚的束修,还送来了三本懿光社的旧册子。清沅将它们都锁到了柜子深处。
叶小鸾拜师后不久,清沅又一次进宫为皇帝上课。
现在她要皇帝认真练字了,总不能每节课都陪皇帝玩。好在皇帝聪明,又与她亲昵,枯燥的练习也能认真应对。清沅很欣慰。
只是快到下课时候皇帝就有些心神不定,纸上的笔画也『乱』了。
清沅心道,毕竟才五岁,正是玩心重的时候。
她温和道:“陛下,我们再写完三个字,就可以去休息了。”
皇帝道:“嗯……”
他又提不起精神一副无聊的样子。
清沅问:“陛下是饿了么?”
皇帝摇头,清沅微笑道:“那陛下说话怎么这样有气无力的?”
皇帝道:“等一下皇叔就要来了。”
清沅心中一紧,她正要说什么,宫人就已经通报燕王来了。
皇帝一听到燕王来了,就把笔一扔,清沅刚要出声叫他。就见皇帝两条小腿跑得飞快,正迎面撞上燕王。
燕王一把就抱起皇帝。
他抱起皇帝就往空中一抛。
清沅差点叫出来,但燕王已经稳稳接住了皇帝。
皇帝咯咯直笑:“再来!再来!”
燕王说:“还要再来一次吗?”
皇帝说:“要要要!”
燕王看了一眼清沅,道:“你看,你的顾先生脸都吓白了。”
皇帝回头一看清沅,哈哈大笑起来,又摇着燕王的肩膀,说:“皇叔,再来一次!比刚才还要高!”
燕王说:“好。”
他用力一抛,清沅忍不住小跑两步张开双臂。
燕王接住皇帝,他看到清沅那慌慌张张的样子,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清沅一点都不觉得好笑,她见过燕王发病的样子。她蹙着眉,说:“请殿下以后不要如此了。”
燕王只是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对皇帝道:“那我们去花园玩吧。”
皇帝在花园里疯跑,燕王陪他钓鱼,又教他『射』箭。清沅与一干宫人在一旁看着。
过了一会儿,皇帝又要燕王来抛他,这一次燕王抱着他,却看着清沅,说:“那你告诉我,我是坏人吗?”
清沅面『色』一白。她的脸『色』就好像看到一只猛兽用利爪按着幼童一样。
小皇帝浑然不觉,他甚至还有些腼腆不好意思,他小声说:“不是啊。”
燕王微笑道:“我不是坏人对吧。”
小皇帝点点头。
燕王又问:“那我好不好?”
皇帝说:“嗯,皇叔最好。”
皇帝年龄太小,清沅气急也没有办法。小孩子就是容易被收买。
燕王又轻轻抛了他一下,他好像终于累了,把皇帝交给内侍,走过来与清沅说话。
清沅这时候完全不想理他。
燕王却很轻松,他显摆完了,看清沅生气,他十分开心。
“我听取了夫人的话——好好想了想皇帝为什么不喜欢我。又让皇帝在春天多出来玩。夫人又为何生气?”燕王笑着说。
清沅勉强道:“殿下英明。”
燕王见她像是真苦恼的样子,目光就深了一些,他换了个话头:“听说你收了叶行高的女儿,为什么?”
清沅道:“她让我想到棠婳。”
听到棠婳两个字,燕王也沉默了。这些名字总是轻易勾起他们的回忆。
当年那些常在一处玩的人,不知不觉,竟然是他们两个剩下了。而他们还要厮杀。
两个人沉默着并肩散步,过了片刻,燕王看着清沅的手腕,她的左手腕上戴着一只宽玉镯。他之前就注意到了,这段时间清沅左手腕一直戴这支镯子,质地虽然好,但款式并不新。他说:“这个镯子不适合你,太老气了。”
清沅淡淡道:“我觉得挺好。”
燕王不由分说伸手捉住她的左手腕,他用力撸下了那个镯子,就看到那镯子盖着的正是一道伤痕。几寸长,虽然已经好了,但留下了疤痕。
他咬了咬牙,问:“谁伤的你?”
清沅抬起头,直直地看向燕王,说:“是顾太后。她服毒之后挣扎太厉害。”
燕王一下子松开了清沅的手。清沅微笑着又戴上镯子。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啊!互相伤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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