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恩见母亲哭得伤心, 也有些不忍。这几日有关皇帝的病情,京中传得满城风雨。甚至还有传说皇帝已经驾崩了, 宫中只是秘而不宣。什么说法都有。
寿真又在宫中几天未归,怀恩还是担心她的安危的。见母亲这么一哭, 容颜憔悴,她忙扶住寿真, 母女两人在榻上坐下,侍女端来了水,怀恩亲自服侍寿真洗脸,又奉上茶, 让寿真缓一缓再说话。
怀恩最关心的当然是皇帝的身体,她问:“舅舅身体如何了?这几日有没有起『色』?”
寿真满面愁『色』,摇头道:“他是中风之症, 哪那么容易好。我今早离宫之前去看过他, 仍是老样子。眼睛睁着,人却像都不认得的样子,连我认不出,声音也没法出。这短短几天功夫, 就老得像六十多岁的人。”
怀恩只是『性』子清冷了些,听到寿真公主的话,心里还是为皇帝难过。
寿真见怀恩流『露』难过之『色』, 又慢慢把话引了出来:“偏偏是在七皇子百日宴这样的好日子里,发病的时候我们都在游船,你舅舅还拉着安平和太子的手正说着话, 正是最高兴的时候,突然就病发了……把满船的人都吓坏了,永贞和小六吓得直哭……”
怀恩听到太子二字,心中只隐隐作痛。她这几日也想过,皇帝一病,所有事情肯定都落到太子身上了。她转念又想,她又何必担心他。难道还有人能撼动他的地位么。袁贵妃没了皇帝,也起不了风浪。顾皇后虽然手段多,但她断不会害自己的亲儿子。再有安平和燕王,都不是『奸』诈之人。
但越是这么想,怀恩就越是难停下去想太子的事情。这时候听母亲提起太子,她只是沉默,不想去问太子如何。
寿真拿不准怀恩是不是真对太子放下了,但她知道这事情要怀恩配合,不能『操』之过急。她不再提宫中事情,只说累了,要回房休息。怀恩忙送她回房。
直到晚上,寿真公主才又叫怀恩来陪她。他们母女两人好久没躺一起睡觉了,今日难得。
寿真躺在那里,看着怀恩梳头,低声道:“你瞧你,这样年纪轻轻,多好。母亲已经老了……你父亲也是整日不回府的,京中出了这样的大事,他照样在外面打猎。”
怀恩低声道:“母亲,舅舅这一病,京中恐不太平。母亲也在府中休养罢。不要进宫了。”
她知道寿真的脾气,怕寿真总往宫里跑,又卷入是非。之前寿真惹怒皇帝就是因为帮顾皇后找了几个道士。她虽然不知道这里面的内情,但推测也知道这里面肯定是犯了忌讳。
寿真长出一口气,平平淡淡道:“宫中现在『乱』得跟一锅粥一样,我一个老人去凑什么热闹。如今都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
怀恩咬着嘴唇,她终还是没忍住,问道:“不是说,宫中已经平静下来,太子已经监国了么。”
寿真心中微笑起来,面上仍是愁『色』,道:“明面上如此罢了。朝中有老臣们在,还不至于出大『乱』子。但后宫你知道是谁在管?”
怀恩道:“不是太子妃么?”
寿真道:“太子妃……”她本来想说,乔家的女儿配做太子妃么。但怕引得怀恩不快,就把话咽了下去。
“太子妃才生完一个月。再说了,乔氏也是个软弱的人,”寿真道,“这几日管着后宫的,竟然是燕王妃,顾清沅。”
怀恩一怔,没想到太子竟会这样安排。
寿真又道:“你从前在宫中时候,还和她一处玩过吧?谁能想到呢?这是欺到太子妃头上去了。”
怀恩心中五味杂陈,道:“既然这是太子的安排,自然有他的道理——太子妃身体不适。燕王妃也是名正言顺的王妃,燕王的妻子,掌管一些事务,本来就在情理之中。”
话虽然是这样说,但怀恩心中还是有几分惆怅。燕王妃因为姓顾,当初又在宫中做过伴读,还是顾皇后召入宫的。这时候把大事交给燕王妃,而不是太子妃,就说明太子心中还是更信任顾家人……
怀恩一直未能如愿,细究起来都是与顾皇后有关。
怀恩不再说话,躺在寿真身边。寿真轻轻抚着她的头发,一下一下。怀恩渐渐沉入睡眠,在半梦半醒之间,她仿佛听到寿真叹息着低声道:“我的儿……宫中那一个个的,哪个能比得上你?”
怀恩不知道这是梦,还是真,是母亲的呓语,还是她梦里的心声,她打了一个颤,没有睁开眼睛,只是皱着眉头继续睡去。
次日清晨,寿真公主对怀恩道:“宫中这情形,我下次进宫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她说得十分伤感,怀恩劝慰道:“有裴闻仙在,舅舅一定会渐渐好起来的。”
寿真拉住她的手:“下次我进宫的时候,你也一起去吧。不是我说丧气话,圣上那情形,不知道还能拖多久。”
怀恩沉默片刻,才道:“好,但母亲要答应我一件事。”
寿真公主听她答应,已经喜出望外,忙问是什么。
怀恩道:“我进宫,仍会做居士打扮。请母亲不要『逼』我改换。”
寿真知道女儿这是在表明心迹——即便入宫,也只是去为看皇帝,不会因此就放弃居士修行。
寿真能劝动女儿,已经不易,虽然看不惯怀恩的居士打扮,这时候为了后面的事情,也只能暂时忍住,答应了怀恩的要求。她知道这时候只能循序渐进。
袁贵妃在宫中等不到寿真公主的回应,心中十分焦急。
她的母亲方氏已经吓破了胆,天天卧床不起。见到袁贵妃就哭诉道:“这可怎么得了……皇帝就是你的依靠啊……”
袁贵妃在刚出事的时候最害怕,但现在她回过头想想,甚至还有一丝庆幸。因为皇帝是在游船上,当着众人的面发病的,若是皇帝在她的宫中,在她的床上发病,那她只会更惨。
袁贵妃道:“母亲稍安勿躁,太子并不是个暴虐无道的。我到底还是七皇子的母亲,只要顾皇后不处置我,太子也没必要对我下手。”
她又嘱咐母亲方氏,这宫禁早晚会结束,要方氏一回到家中就老老实实,不要招摇。另外再派人给寿真公主府上送些东西。
转头袁贵妃就问邵嬷嬷:“寿真公主下次入宫是什么时候?”
邵嬷嬷道:“娘娘别急,公主肯定还会入宫的。到那时候,再请她为娘娘说话。”
袁贵妃只能在宫中枯等。
太子这时候确实没有心思处置袁贵妃。大朝会还有三天了,眼看就在眼前,这天晚间,萧广逸单独与太子谈了谈。
萧广逸知道太子这时候忌惮顾皇后,都是因为出于对顾皇后的了解。皇帝病重,与皇帝已经生怨的皇后恢复行动和权力,难以想象顾皇后会做出什么事。朝中大臣也不会乐意看到顾家卷土重来。
但太子没有活过两辈子,只怕有些事情太子想都想不到。而且,时间一长,太子的态度会不会变化也难说。若是皇帝驾崩了,顾皇后就是太后,太子,那时候新皇还能如此坚定的将太后软禁在宫中么?
萧广逸对太子道:“臣弟打算,若父皇病情没有大变化,那等大朝会之后一个月,刚好过完冬至节,就启程回宁州。”
太子没想到萧广逸一开口就是提要回宁州的话,他有些吃惊,道:“怎么走这么快!”
萧广逸道:“若不是这变故,我们早该回宁州了。在京中逗留多半也是为西顾的案子。”
太子就用这个挽留萧广逸,说案子不一定那么快能解决。
萧广逸说岳父已经回到观云坊,案子已经有了眉目,后续只要太子点头,这个案子并不难。他和清沅可以走得放心。
萧重均见他回去的意思很坚决,不由失望,道:“原本还想留你在京中辅佐我。”
萧广逸道:“京中的事情,殿下其实比我更熟悉,只是有时候需要有人帮殿下下决心。殿下仁厚,只要不偏听偏信,朝中不会出大错。”
太子听萧广逸这么说,心中更是难过。他其实只是孤独,与萧广逸在一起,至少不那么孤独。
“殿下,”萧广逸又温和道,“只有一件事,臣弟放心不下。”
太子看向他,似已猜到他要说什么。
萧广逸道:“是关于皇后的事情。殿下不可让皇后离开两仪宫,不可让皇后重新执掌后宫。”
萧重均道:“连你也这么说……”
萧广逸说:“我和清沅都是这么想的。殿下不必考虑我们与顾家的关系,对皇后,现在这样就是最好的处置方法。”
太子见萧广逸说的慎重,他的脸『色』也有些严肃起来,终于答应了萧广逸。
萧广逸道:“若殿下同意,不妨大朝会上也提一句我回宁州的日子。”
太子点点头,他扶着额头道:“二哥是这两天才赶回京,一见我就说想长留京中好照顾父皇,你却再过一个月就要走……”
他们的二哥在海边,得知了皇帝重病的消息再赶回来,已经没他什么事了。为此老二也没少埋怨燕王。
萧广逸道:“臣弟回西境,一样是为殿下效力。”
这是他的心里话,他始终放心不下宁州。
还有就是那一晚清沅对他的抱怨,他知道朝中有多少人盯着他,他不想让清沅太过担忧。
太子终于答应了萧广逸。